林琫多少有些硬着头皮接过弓来,拉弓搭箭,整个动作倒还算流畅,只是远处的那个靶子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里。一箭射出去,林琫站在原地听了半响,也没见到底射中与否。
“嗯……再来一次吧。”这一箭出去后,林升也似乎发现了什么般,林琫再次将箭搭在弦上,这一次,林升的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因发力而上倾的肩膀向下压了压。林琫不解其意,欲将弓收起时,只听林升道:“保持着这个姿势,别动,眼睛看前面。”
“是。”
林升看着林琫似乎心中满是心事的模样,将杯子放到一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他不是唠叨的人,且以林琫来说,说这些早就已经足够了。他站起身,大手一挥,道:“走吧!总是说你这几日在练弓,也不知道练成了什么样子。叫我好好看看。若是再过几日,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现在吗?”林琫有些诧异:“只是这天都已经黑了,是不是多少有些……”
林升背着手走在前面,听此言后哈哈大笑:“天黑又如何?你以为你小子以前半夜不睡觉去操练场上练弓我不知道?且打仗,也并没有只白天打仗这一说。夜里的弱点,才是最为致命的。”
“三皇子?”林琫一时对此人甚至没有什么印象,他思量了许久都没有想到此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虽然林琫对此人说不上熟悉,多少也只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皇子的传闻。什么生性喜怒无常,好女色等。虽然这样传闻隔着林府的墙都能传进来,但是林琫还是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所谓的三皇子——就一个人沈瑜和也已经够他折腾了。
但是看林升如此表情,听起来似乎人如其闻。他如实道:“孩儿未见过什么三皇子……不知此人怎样?”
“……没见过也好。虽说皇子都未陛下血肉,但龙生九子,也还尽不相同呢。我也只能说,这位三皇子多少都会有些本事,只是本事不同。但是身位帝王,自然也不会只空有本事却没有德行……这二者缺一不可。若是你日后有机会接触到此人的话,倒是可以好好思考一番。”
这后面四个字说出来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了。原本以为是个误会,如今一听,怕是已经板上钉钉了。这话又不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的,可是他的亲妹妹。再怎么遮掩,她又不傻,不可能从中听不出端倪来。
沈凝姝反被这样的林琰吓了一吓,半响都没有说话。林琰却仍是想着这件有些荒唐的事,直到想到:如今都要成亲了,带成亲之后,这位太子应当会收敛一点?
想到此,林琰总算是浅浅的松了口气。她看着坐在旁侧不敢说话的沈凝姝,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褶皱:“哎,我又开始拉着凝姐姐问东问西了。这天色不早了,凝姐姐也早些休息吧?带明日天气好些的,我带姐姐到处走走,也去阁楼上看看。我敢保证,这林府中,除去此处,几乎没有其他地方有这里景色好了。”
而此事这些有些慌乱的小动作,在林琰眼里,却误会成了另一种意思。
难道……此事难以启齿?那究竟是什么,才能让她这样难以启齿?如果有,那必然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东西。那沈瑜和贵为太子,且刚刚在待客厅内她也打量了几眼沈瑜和。吞貌上也算不俗,只是病的瘦弱。这样的身体怕是很难和女人欢好,只能另寻他法了吧?
林琰不动声色的继续问了下去:“原是这样吗……我倒是很少听琫哥哥说起。太子竟如此看中兄长吗?”
沈凝姝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听人此言,慢慢的将茶盏放下,道:“啊,是了。皇兄虽然整日病着,但是待我是极好的。有时候功课未做好父皇罚我,他也会替我向父皇求情。”
“如此。那倒是像我和琫哥哥一样了。不过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也回不来机会,我这点拿不出手的本事,还是当年在府上同安西公大人学的呢。对了,刚刚在厅内……听太子殿下说起和兄长熟识,也不知二人的关系……平日里怎么样?”
“嗯……”沈凝姝被这一句话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的视线飘到那香炉上的青烟上,细细会想当时在宫里他问沈瑜和林琫此人如何。只记得他说起此人时脸上的笑吞也让人感觉有些无奈。他说:“此人倒是难得之才,且也经历过旱灾之苦,行军之难,磨砺下来,甚至要比平常的同龄人更加沉稳。这皇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对,确实是那样。”林琰端起茶壶将她面前的茶盏倒满:“当时琫哥哥也同我一般。我当时发了高烧,他发现后,砸开了柴房的门,穿着单衣背着我满林府跑……若不是他,我怕是真的熬不过去。而那时琫哥哥也才十岁有余……”
林琰回想这那段并不清晰的记忆,有些发愣。沈凝姝点头:“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琫哥哥对谁都是这样的性子。所以父亲才看中他。继承家业固然有才华,但是若是没有好的德行,怕是父亲就算散尽家财,也不会放心交给他吧。”
林琫点头,却并未应答。
“为父前往宫中与陛下商议政事,也有段时间了。于是,在宫中的许多事,为父啊,也都有所听闻。且如今的朝廷中,陛下所看中的大部分官员,也都是与你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这其中的意思,自然是都明白的。待我们这些人将基业稳固好,自然江山,也是你们去守的。”
林升的话格外直白,他虽然并未提到沈瑜和,却似乎句句都在围绕着此人:“到了那时,对于那时的大洪朝来说,太子便也不仅仅是太子了。琫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不……这都很好了。这香其实我入宫之后也很少燃了,自然是什么香都好。”
林琰的安排自然是无可挑剔的,甚至某些方面还有胜于宫中一些。但是他确实并不了解林琫此人。便是少年英才这样的传言听了不知多少遍,便是沈瑜和再如何对着她夸赞此人,她也仍会担心此人的脾气如何。为人处世是一方面,但作为他的枕边人却又是另一方面了。
林琰看出了她的忧虑,倒也没有直接点破。其实这个赐婚比她想象的还要突然,她在震惊之余心里一下子空了什么一般,似乎在一瞬间回到了现实。便是林琫并不是真正的林家血脉,但也是他的哥哥不是吗。
林琰注意到了沈凝姝的视线,问道:“嫂嫂喜欢梅花?”
“啊……也算不上喜欢,只是这里的梅花,开的是格外的好。”沈凝姝收回视线,视线和林琰才对上一瞬,就又垂
了眼眸。“不如还是叫我凝姝吧。我与琰儿也不是初识了,还是名字叫来方便些。”
“还,还未成亲,哪能算是嫂嫂呢。”沈凝姝多少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称呼,面上又升起了红晕,在灯笼的光下反倒掩饰了起来。而这院门推开的一瞬,沈凝姝便被这院中景色惊得愣了一瞬。
她原本的宫里也有花卉。她倒是还以为,若是真到了林府,怕是也在没有机会养花了。如今一看,和他原本想的却完全不同。
“如何?嫂嫂可喜欢?自从刚刚听说你喜欢花,我便立马想起了此处。既然空着,倒不如嫂嫂住来最合适。且也宽阔。左右耳房可住丫鬟下人,且屋内宽敞着,若是闷了但又不想出去,也可到二楼阁楼的台子上去。”林琰不遗余力的向着沈凝姝介绍着,见人呆在那里,伸出胳膊将人揽道身旁,笑道:“往后也都是一家人了,这林府上下也是我在打点,有什么需要嫂嫂只管告诉我便是。下人若是做不好的,只管罚就好。虽然这里同宫中不太一样,但是也尽能叫嫂嫂住的舒服。”
在此。”林升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往回走。
“走吧!这几日可有的忙了。今晚上我说的话有些啰嗦,你倒是也可以趁此机会多加琢磨一二。”
林琫看着手中的箭,沉默的站了好一会,直到火光随人远去,才慢慢的跟上。
“……”林琫皱起眉,双眼紧紧的盯着前方。他微微放松的闭了闭眼,随即手中的弓弦一松,那支箭瞬间没入了黑暗之中。
耳边的火把带着噼啪的声音作响,林升却依旧从这声音中察觉到了那箭射入草靶中发出的声响。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将火把从围栏上拔起,向着前方走去。林琫虽然不知道到底射中了没有,但见林升面上的赞许,也持着弓跟了上来,有些难掩兴奋:“难道……?”
火光将那只靶子完全的显露了出来,而那只箭正稳稳的插在草靶上。
林升摆了摆手。直到两人重新坐回在了椅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林升看着那只沈瑜和刚刚用过的杯子,问道:“琫儿,你会不会怪义父?”
林琫反倒被这一句问的发愣。他道:“义父何出此言?”
“怪……这样的大事却并未跟你商量,就要你来应付这许多事。林府中事也好,婚事也罢。”林升看向他:“同时,这林府在以后也要交付给你的。但是我却并未告诉你该怎么做。”
这弓也不是什么轻巧的软弓,这样拉着倒还是多少废了些力气,甚至连手腕都有些抖了。林升将他拉弓的姿势一一摆正,手掌按在他握紧弓的手腕上微微调整,问道:“琫儿,你的箭可是一直射不远?”
林琫奇道:“是了。只是义父怎么知晓的?”
“你这拉弓的力道,不在胳膊上,也不再背上,偏僻在手腕上。手腕的力气能有多大,怕是你这拉弓来都要废些力气,还谈什么射箭。来,将力道发散开,你手中的弓应当与你一体,你的视线要永远在面前的目标上。那个目标你既然看了千百回,便是如今看不见了,它依然在那里。”
那空地上并没有点上灯笼,林升便手持了个火把插到一旁的围栏上,伸手拿起了林琫时常练习的那张弓。林琫多少有些局促。倒也还是因为他近来的弓术并没有跟上,同样,也是练弓不过是在诸多烦心事中最能让他放松的一个,随手拿来练了,只怕真叫人见了,免不了要笑话他一番。
果不其然,林升将那张弓递给他,道:“琫儿,你来试试。”
“……是,义父。”
林琫听罢这些,只觉得有些疲惫。他点头道:“孩儿知晓了。但是……儿也是以林家的身份来看,现在孩儿只身进入朝堂中,大多更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罢了。孩儿深知其中风险,也不远在这样的失误中给林家带来麻烦。”
“你呀……”林升摇了摇头,手在胡须上捋了捋:“倒是从未说让你现在便涉入其中。那样放你去对付这些老狐狸,怕是还不够他们分的呢。这些也只是为父的一些建议。且宁安公主与沈瑜和同为一母,二人关系自然也是不必多说的。琫儿聪慧,这其中的利弊,应当不必我再多解释了。”
“是。”
林琫轻轻的点头应着:“孩儿明白。”
“这宫中之事,你我关起门来自己说,便是不管是前朝也好历史上的贤明之君也好,都很少见只有皇后一人独掌后宫的。这后宫同前
朝的联系千丝万缕,如今没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是非常明了的。这两位皇子里,这位太子你也是见过的,虽说身子有些病弱,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贤明之君。且储君之位若非大错,也是绝对不会轻易更换的。”林升顿了顿,似是想要将所有的事都在离京之前完全交代给他似的,变得有些唠叨起来:“至于三皇子吗……唉。你可听见过此人?”
“……好。”
沈凝姝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般道:“听人说……皇兄将世子此人看的如同自己的手足兄弟般。嗯……我还听闻,兄长曾一度想将身边的玉具剑交给世子,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大抵是又病重罢,所以并没有送出,以至于常常看着那柄剑叹气。”
这话也确实是从东宫里传出来的。那些宫女平日里没什么事做,所以这本就没什么大事的宫里一点小事都能传出来给人闲谈。沈凝姝听此事也并不知晓此事有什么谈的,只当两人关系好罢了,便也讲给了林琰。而不知,这在林琰耳中,确是另一种意思了。
因为她知道那柄玉具剑真正的没有送出去的缘由,也知道为什么沈瑜和会对着她叹气。想到这儿,她手上的杯子“啪”一声落到茶盘中,将沈凝姝惊了一瞬。林琰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手上滑了一下。原来太子这样看重我兄长的,真是让人有些……想象不出啊。”
这样的评价可说是极高了,但是这一番话说来,也没提到哪里说,皇兄和林琫之间是何关系。沈凝姝只能凭借这话来猜测。她踟蹰了一阵,开口道:“皇兄……皇兄很看重林世子。”她边思考着,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看向哪里:“皇兄时常向我夸赞世子,两人应是挚交,且……听下人说,皇兄这几日病重休息时,也不曾还时常念着林世子呢。”
沈凝姝一时也编不出来什么了,毕竟便是真的她也不曾知道。她在宫中几乎不出自己的宫殿,这些事她又怎么会知晓多少。她又有些笨嘴笨舌,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叫人听了不悦,便说的都极为含蓄。
林琰却把她这些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她本就是商人,在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沈凝姝似乎终于安心下来了般的点了点头。她低声念着:“但愿他能喜欢我吧……”
两人一时无言。
林琰张口宽慰道:“放心,凝姐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说男人,便是我看了都喜欢的紧,更何况琫哥哥了。”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哎,我听说凝姐姐同太子殿下同为一母,应当关系很亲密吧?”
但是在看到沈凝姝之后,她又觉得这府上若是能有一个同她一般年龄的人,许多事倒也有了乐趣。或许也能从沈凝姝这里,熟知一些林琫不愿与父亲和她这个妹妹说的事。
林琰似将思绪拉到了很远:“凝姐姐,你还记得我当年刚到府上时,是什么模样吗?”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凝姝的思绪也被人打断,顺着她的话回想起来:“嗯……记得。当时父……父皇可急的要命。听说你当时发了很重的高烧,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粗布麻衣……”沈凝姝说到此,不禁抬眼扫了一眼她面上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我只知道那时你被那小妾欺负,搞成了那个样子。”
“倒也是。若是没记错,我应是比凝姝小上几个月,唤你……凝姐姐如何?以后都在府中,这样称呼到也不会显得生分。”
沈凝姝点头,抿唇笑了笑。
在这不大的院内转了一圈后,便直接进入了屋内。红秀早就安排了人在他们逛院子时将屋内的炭火点上,熏香炉也渺渺飘出青烟。两人一同坐在厅中的椅子上,林琰仍是介绍道:“左边就是卧房,右边是个空屋子,既可以练琴又可以读书,或是给值夜的下人住也无不可。从这屏风绕过去,便能沿着楼梯上楼去。”林琰示意下人将沈凝姝身上的披风接去,道:“且今天初来,只记得原在府上时凝姐姐喜欢熏香,便寻了个较为淡雅的香来。若是不喜,妹妹再去换就是。”
“这都是很好的,同我在宫里一样,喜欢的紧。”沈凝姝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似的。“父皇还常常像我提起过你,说若是我能同你一般聪慧,也能叫人省心不少。”
“嫂嫂何必这样说。嫂嫂的吞貌也好举止也好,都是大家闺秀,我在这方面左右是不如嫂嫂的。唉,说这多做什么,进来来看看。这到了春天,可谓是百花齐放,只是这院子小了些,我曾还想将它当做花园。如今,倒也终于有了主人了。”
沈凝姝只是笑着,视线落在那树梅花上。如今天已经黑了下来,灯笼朦胧的光落在梅花上,显出了异样的美。
“嫂嫂。你看这里如何?”
林琰走在前,抬手推开了院门。
这院子原是圣上给林家之前剧已经种满了花卉,如今冬日,便也只有梅花了。林琰虽说喜欢,但林琰日日处理生意,进进出出还需要绕开来走,颇为麻烦。一来二去,便空下了。即便如此,还是会差人前来打扫。如今沈凝姝来了,这院子倒也有了合适的主人。
而在靶子的正下方,一支箭斜斜的插在地上。林升将那支箭从地上捡起,递到了林琫手上。
“在弓术这一道上,假以时日,你或许会远胜于我。”林升将另一支箭也拔了下来,递到林琫面前。林琫看着那支箭,张开手掌接过。
“但是战场之上,只有弓兵也绝对是大忌。你读过许多兵书,又得陛下指点,所以你的道并不
“怎么会!”林琫摇头道:“且不说义父待孩儿的好,儿是时时刻刻不记在心里,再者义父的打算,自然也都是为了林家,为了孩儿。儿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林家的世子。再者陛下赐婚,对儿来说亦是想都不敢想的喜事,又怎么会怪旁人,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其实听到是自己的婚事而不是林琰的婚事时,林琫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在他知道林琰可能会嫁给太子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了一点芥蒂。林琰不喜欢,且又是病秧子,便是身份再高贵又能如何呢?
“哈哈哈……我倒是知道为什么陛下也好太子也罢,都如此的喜欢你了。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安心了。”林升长长的呼了口气:“其实琫儿,太子此人甚是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