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寻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甄爷还……还没过世呢,信托存续期你哪来的所有权?”
“但股份我拿到了,”甄鑫弦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好像只是在说自己今天喝了几杯水,“股票、存款、地产、保险……穆哥,这才是我所有的财产。”
“你疯了。”穆岛根本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不愿跟对方再争口舌:“谈谈条件吧,聊点儿干的。”
“好。”甄鑫弦站起身来,十分随意,“我名下所有的财产。”
“不感兴趣。”
“袁秋宁的信。”甄鑫弦说道,“我问她是否下了决心,这是答复。”
穆岛对着那诗看了十余遍,最后“啪”地将信反扣在桌上:“天真。”
他不忍心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因为这位在万人瞩目的婚礼上不顾一切磕到头破血流的千金小姐,令他难以克制地回想起了他的母亲。非长女,非幺子,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注定要成为庞大家族里利益交换的牺牲品。他的母亲逃了,比袁秋宁更为决绝,毫不犹豫地抛下所有荣华富贵,选择做那“忘恩负义”的苦命鸳鸯。穆岛无法评判这是幸福还是不幸,白雪上的血迹比他肩头中枪时的惨状更为触目惊心,他无法跳脱出已有的经历,做一个清醒而残忍的旁观者,跟看客一齐起哄,说自由大过生命,又说爱情比不上面包。
“滚。”
甄鑫弦愣了下,又听他道:“早八晚九,每周单休,工资三千五。”
“实习期三个月,能接受就干,接受不了就算了。”
甄鑫弦答应得十分爽快:“没问题老板。”
“哦。”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盯着手机一个翻着文件,达成了诡异的和平共处,面上看似全神贯注,心思却都飘到了天边。穆岛在纸上勾勾画画,回过头仔细一看全是些无效工作,他用余光瞟向对面的人,看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
“你的手段和我的手段,仅仅是保守与激进的差别,甄友傅的婚礼崩盘,只会使他们铤而走险,自绝后路。
“两年的时间太长,温水煮青蛙,还不如一刀把它宰了——更何况,我也是受人所托。”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信封:“成人之美?”
甄鑫弦呼吸一滞,下意识晃了晃身。太危险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想现在就把他摁在办公桌上,扒下那裁剪合身的西服,拉起百叶窗,打开全部的灯,然后狠狠顶进他身体里,看那张禁欲的脸在自己蛮横的动作下哭泣求饶,呻吟着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明知不是时候,大脑却无法呵止住下腹滚烫的欲火,穆岛眯了眯眼,扯住他的领带拉到自己面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指腹撩了撩他的耳廓:“上次的约定,要不要我现在履行?”
那人明显抖了一下,甄鑫弦攥住他的手将领带抽出,舌头在嘴里打了个弯:“……不了。”
“还不死心?”他摇摇头,“我不需要帮助。”
“接受帮助并不是一件坏事。”男人对此事的态度异常坚决,“穆哥,于公于私,你都需要我。”
穆岛沉默片刻,随即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别搞错了,是你需要我。”
甄鑫弦没忍住挑了下他略长的发梢,这次穆岛没有躲开:“还有呢?”
“没了。”
“是么?”他的声音有点低,“不再要求点儿别的?”
穆岛缓了口气:“你是打算‘净身出户’?”
“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
“疯子。”
甄鑫弦这次没有回答:“秘密。”
“呵……”穆岛笑了笑,“那你许给罗堂主的好处也是秘密咯?小叔,我很好奇,像你这种用完就扔的做派,还有多少棋子可以随意挥霍?”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宁失一子不失一先。”甄鑫弦回道,“在我看来,时间的价值要远高于金钱。”
甄鑫弦按下茶台的开关,“咕嘟咕嘟”的烧水声在压抑的氛围里尤为突兀,穆岛伸手关掉按钮,把水壶“乒里乓啷”地扔进储物柜,连带着茶杯茶盒一起,随后恶狠狠地摔上了柜门。男人见他彻底炸了毛,收起调笑正色道:“别生气,我是个闲散命,没兴趣挑这么大担子。”
“那就别多管闲事!”穆岛怒不可遏地吼道,“什么‘做得不够干净’,想让我从皓鑫滚蛋就直说!”
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怎么在意,满心都是被拖下水的焦躁,甄鑫弦低着头,好半晌才开口:“我是想帮你。”
“知道,”甄鑫弦讨好似地点点头,“你替我擦屁股,我给你应得的酬劳,很公平。”
那一刹那穆岛觉得自己可能是金子做的厕纸,但就算是金子做的,也绝对卖不到这个身价。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后苦笑道:“逗我玩有意思吗,甄爷不会放任你胡来的。”
他退无可退,手掌紧紧压着办公桌一角:“那是你亲生父亲……什么样的交易,才能让他把‘遗产’提前交付给你?”
“先别着急拒绝,”他绕过桌子走到穆岛身旁,低声问着,“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
那人往后退一步,他便往前进一步:“是你们最想要的东西。”
“不可能,”穆岛斩钉截铁道,“你又没有……”
他把那信件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冷声道:“成人之美,然后让我吃哑巴亏?甄鑫弦,我凭什么委屈自己,你觉得仅凭一个罗毕安,三叔就会坚信我是幕后推手?”
“当然不会,但吃哑巴亏的是他们。”男人回道,“老头儿那边我已经坦白,他不想让我变成靶上的红心,所以我只能来求助你了,穆哥。”
“求助?”穆岛没忍住笑出了声,“明明早就规划好了,还说什么求助。”
要不是脸面在这儿搁着,穆岛真想狠狠揍他一顿。他不耐烦地接过信件打开,上面是一排排娟秀的钢笔字: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合同我会安排下去,希望你能撑得过一个早晨。”
男人勾唇笑了笑,跟他一起走进电梯,门即将合上时,穆岛突然抬手按下了开门键。万恶的资本家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这是专用电梯。”
对方没动,他又朝外一指,认认真真、字正腔圆地吐了一个字。
甄鑫弦把手机放回兜里,像尾巴似的跟在穆岛身后,快到电梯时那人突然停了脚步,扭头说道:“晚上少喝些酒。”
“你这是……在关心我?”
“说什么傻话。”穆岛冷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要当我的生活助理吗?”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等下还要参加一个聚会。”
穆岛变脸变得极快,收起惺惺作态向后一躺,摆了摆手:“那快走吧。”
“不着急,就在楼下,”他自顾自说道,“周文旭的生日派对。”
那表情与温柔的五官有些不搭,却意外的摄人心魄,甄鑫弦默默看着他,没有作声。
“只有我才能满足你。”穆岛扬起头,抬起手,指尖隔着衣服落在他心脏处,一寸一寸往下滑,“你的自大,你的尊严,你的执念——”
说着,他的眼睛向下瞥去,目光中充满怜悯:“还有你那该死的欲望。”
休息区的灯光照不亮办公桌后方的昏暗,甄鑫弦低头盯着那柔顺的发顶,喉头动了动:“不用……”
他们先前已经有过约定,他并不想以此换取第二场过界的接触。穆岛放松下来,单薄的身躯窝进宽大的沙发椅中,像一只瘫在巢中的鸟:“真送给我的话,打算怎么吃饭?”
“上班啊,”甄鑫弦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当你的左膀右臂,帮你干活。”
那财产的价值远高于甄友傅,甚至远高于一个方舟,穆岛撑着桌沿重新坐下,半晌后朝人勾了勾手:“过来。”
男人听话地走来,他又问:“需要我做什么?”
“受点委屈。”
所以他不惜搞一出惊天动地,也要将先机牢牢抢占,只是穆岛不明白他如此着急是为了什么。皓鑫向上走的步伐一向稳健,秉承着“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的原则,慢火细熬,从不冒掌控不了的风险。婚礼成败与否,对穆岛来说只是棋局进展快慢的差别,他气的是甄鑫弦先斩后奏高高在上的模样,以及他用无法拒绝的条件堵住了自己的嘴。
明明他可以一毛不拔地将脏水泼出去,只需老爷子一句话,他们就得闭紧嘴巴背下这个黑锅。如此说来,小少爷倒像是出于同情布舍施粥的大善人,或冤大头,虽然锦上添花远比不得雪中送炭,但如此一块肥肉在眼前吊着,穆岛很难再端着身段自持清高。
尊重比爱慕与同情更高级,这个道理恐怕对方一辈子都不会懂。穆岛的脸色在气恼的红与无助的白之间来回切换,他考虑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甄鑫弦面露讶然,以为连这样的条件都打动不了二当家的心。
“少他妈恶心我,”穆岛满脸嫌色,“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想搞垮甄友傅的理由,可以是恶趣味,可以是争权夺利,可以是为了皓鑫——毕竟你也吃着红利,但是,甄鑫弦,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他气得手指直打颤,“你那不是伟大的付出,而是卑贱的自我感动。你知不知道你插手这一下,打乱了我们未来两年的所有安排!”
甄鑫弦全盘接着数落,不想顶嘴,又不得不说:“殊途同归——穆哥,你们的秘密我不多问,但我大致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要把三哥一家彻底清出去,到那时,就算老爷子双手全投反对票,也撼动不了你们大当家的地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