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是风格统一的狭长石制通道,光线非常暗,只有墙上挂壁的烛火提供照明的光源。墙壁上嵌着许多暗色的金属门,外观一致,排列方式亦是成规律的等距排列,左右两边互相错落。
左侧尽头最前方,耸立着一扇别样的,更高大的门扉,上边油漆大写涂红了一个字母:“a”。
回首,右侧尽头,同样是一扇铁门,上面的字母是:“c”。
君刻再次确认了那家伙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切实感受到了这种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尴尬。他默默站起,闭上嘴巴走到了这间牢房里唯一的一扇门边。
同样材质的石门,上面没有类似于锁头或者插销的结构,只有一扇小小的探视窗。
君刻伸手推了推门。出乎意料的,竟然可以直接推开门走出去。光线一下子刺探进来。
他立刻脱下衣服检查起来。手指手掌手臂,驱干,腰胯大腿膝盖,脚踝脚掌脚趾,形状,长度,厚度,肌理,色泽,都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心脏还好好地在他的胸膛里跳动,他一时难以得出结论。
即使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也模拟得相当逼真了。
“……如果敢让我自己的身体受损,我一定杀了你们。”
庞大的身躯一进来就占据这个低矮房间的大半空间。从它身上蔓延出死亡的气息,还有从异种的造物骨子里浸出的哀朽,让身为人类的君刻感觉非常不舒服,喘不过气来。
“刺啦——”
那巨石剑在地面上剐蹭的声音又开始了。
刺得他头皮发麻。怪物以此发出的警告,势必确保整条走廊、所有房间里的囚徒都要听见。现在这声音就响在极近的地方。
连石像兵都举不起来的巨石剑,是不可能在狭窄的走廊中挥舞的。因而他从容无比,等对方到了近前才打算动。可是左手,左手是什么意思?
思维电转,极快地推理游戏规则,然而信息实在太匮乏了。
就在这时,从手臂处传来的力道,令他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好熟悉的感觉。明明是怪物的凝视,却像是被人注视着……回忆里翻涌的,是在什么时候?想要吞噬一切的蓝色冰火,也点燃了自己。
是在上个世界看到的那双程序出错变异的蓝瞳?不,不可能,一个小世界的npc,不可能有这种力量,影响他到这个世界。
君刻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看到石像兵举起了空无一物的左手,朝着自己的方向。他有非常不妙的预感。而他信奉,越是在危险的时刻越是要相信直觉胜过理智。他立刻向左大跨了一步。
它从阴影中走出的时候,身上暗沉的金属盔甲发出彼此碰撞的闷响,上边布满了锈蚀的痕迹。连右手那把巨石剑也是如此,火光映照下能看见其上有许多豁口和崩毁的断痕。
这怪物不知道在这里守了多少年了,面对过多少个像他一样的囚徒。是砍什么,砍到什么地步,能砍出这样的痕迹?君刻没有太过发散地去思考这些问题,他抬头,感受到了石像兵的“视线”。
对比人类而言,这怪物的“锁骨”位置漆着巨大显眼的暗红字迹,一个数字:“32”。再往上,“颈部和头部”的位置,被一枚状如山羊头骨的东西取代。缺乏血肉,也无石质填充,那空洞的眼眶处,滚动着冰蓝色的火种。
是否这次也在任务空间远远地监视自己呢?这……恐怕不可能了。自从他被扔进惩罚世界起,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应该被总局批准切断了。
说好的终身灵魂绑定呢?
还是系统亲手送他进来的。
君刻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了。这个想法,哪怕只是一个虚幻没有根据的推测,也让他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他不能死在这里。
心脏狂跳起来。
君刻收回了手。心道,这个主题为“审判游戏”的惩罚世界,看起来是一个和时间赛跑的游戏。
a门是刷怪点,那么c门,很自然会让人联想到是一个逃生点。
自己毫无疑问是被审判的囚徒。那么这怪物呢,是审判者,还是处刑者?
沉重的步伐踏在石板路面,引起路面小幅震颤。它像定好的程序一样,坚定不移,巡逻过走廊,并且目标精准:并非擅自出门的君刻,而是这条路上的所有活物,皆在它的清扫范围之内。
划过地面发出噪音的,是被怪物拿在右手的一把剑,比人类还要长还要宽大的,巨石剑。即使由怪物来操纵,这把巨石剑也不是能轻易挥动起来的。它是如此之重,只能半边剑锋落在地上,被拖动着前行,在地面上留下深刻的划痕。
这打到人身上,恐怕并不会造成“斩击”的效果,而是直接把人砸碎吧。
君刻站在原地,看到a门处只剩一个敞开的黑洞,门扉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缓步踏了出来。
君刻没有动,他盯着那个身影,心中还在考虑,这时候还要不要继续推开面前这扇门。如果推开了,会得到什么结果。如果离开牢房被那个影子抓住了,会得到什么处罚。
在没有系统存在的情况下,难道要知晓规则,只能靠触犯规则么。
他光着脚,走到对面最近的一扇门前。探视窗是开着的,踮脚望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并不意外,伸手就要去推这扇牢门。
“刺啦——”
18.第三个小世界:十日杀篇
君刻醒了过来。他的意识沉在黑暗里,醒来仍看见一片黑暗。耳见水珠滴落与虫脚爬行的声音,鼻腔充斥着在空气中漂浮的腐烂的味道。还有说不出的寒冷,一点点勾住四肢,攀上腰背,钻进后脑。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牢房,石板构成的地面和墙面都非常潮湿,在这个小空间里孕育出污浊沉闷的空气。没有床铺,没有桌椅,也没有其他家具和生活用品,没有人叫醒他,他躺在地板上已不知多久了。
没有人声,寂然一片。
也无人发现有一个囚徒已经离开了他的牢笼。
君刻呼吸着这里令人作呕的空气。他已经开始讨厌这个地方了。
根本没有锁住的意思。
“不怕逃跑么……是说随便怎么跑,反正你们无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的意思?”
君刻走到走廊上,双眼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整间牢房穿来滴答滴答的水声作为回应。
君刻:“……”
对着空气放狠话,感觉有点蠢……还以为系统还看着他呢?
君刻抿了抿唇,回味到嘴里一点点锈着的,血腥味。或许是进入这个世界时,不甚咬到了自己。
他觉得干渴,并且腹中饥饿。
等等,这是他自己的身体……还是数据模拟的?
君刻放弃了同门作争斗。他一个步子溜进牢房里,贴着墙靠在最角落处,目光盯着门口,屏住了呼吸。
沉重的步伐停在了门口。门框处的视野被那石像兵的半身所挤满了。接着,那石像兵转了正面过来。它将巨石剑重重插入地面,而后竟然缓缓蹲下,攀爬着将自己塞进了这个牢房。
“开什么玩笑……”君刻咂舌。这个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壁顶的房间,以对方的体型来说,就像一个成年男人非要挤进一个小衣柜。况且这衣柜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啊?
遭遇了出乎意料的突发情况:这牢门,关不上。
太重了?可推开时又那么容易。他现在急需把它关上,这门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死死固定在原地。他使出全力,用半个身子顶住墙壁,用双手硬拉,这门却始终不为所动。
这金属门分明是双向推拉门,怎么会拉不动……这世界都是些什么鬼设定?
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自己的牢房。
既然没有“门上锁”这种设定,那按照逻辑,就没有“密室”,没有“囚禁”,自然也不存在“逃跑”。
君刻冲进了牢房。
离君刻只差两步的距离,石像兵停止了移动。那火种“噌”地冒腾了一下,喷薄而出,浓烈地燃烧起来。
一种无声的语言。
君刻愣住了,在这一瞬间心绪纷乱,记忆倒错。
怪物已行至近前。
他还没有动。烛火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只有到了这时,君刻才将它的样子看了个清楚。
它的外观令人联想起了传说中不死系的生物“石像鬼”,只是无翼,拖着一条尾巴,笨重的移动方式如同地形装甲。其青灰色彩的身躯看上去十分坚硬,类似“肌肉”一样的结构包裹住了看上去裸露在外的“骨骼”。
噢,对,对,这是个公共沙盒世界,也就是说,会有其他触犯了规则的任务者会被投放进来,参与惩罚和改造。
他看向身侧,那么这扇门里,也可能是一个和他同样怀揣着反抗心思,忤逆总局的人类任务者。
会有么?
君刻似乎又嗅到了那股血的味道,这次并非是出自自己嘴里。他低头朝地上四处寻去,才发现走廊的地面上,墙角处,糊了许多黑乎乎的,无法清理干净的渣滓,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腐朽的,血腥的,经久不散,又添新的,层层叠叠烂在一起。
让人想吐。
“刺啦——”,“刺啦——”,“刺啦——”……
刺耳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中途有一次次极短的间隔,是随着那个影子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拖行在地面。
走得近些了。能看见那身影身高有近3米,也许超过了也说不定,总之是个非人的怪物,身体庞大。若是在这样狭小的地形里遭遇堵杀,想从它正面突破过去,是不可能的。走廊壁顶很矮,那怪物只好弯着腰前行。火光在它身后拉出极长一片阴影。
这噪声响彻在这僻静地方,十分刺耳。
君刻立刻回头望去。这声音来自远处,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发出的刮擦声。
似乎是一种警告呢。他惊动了什么?
就这样被冻醒,在无意识中蜷缩着抱紧自己,睁眼醒来触碰到冰凉一片的皮肤。身上正套着合身的,经典黑白条纹囚徒服,衣裤一套。
意识回笼,最先抓住的思绪是:进来之前没有听到倒计时,进来之后没有听到报幕声。
无论从哪里,都感知不到系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