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笑？你不怕吗？”
一只冰凉的小手摸上薛志秋的脸。
薛志秋十分惊讶的看了过去。
房间里毫无变化，昏暗，血腥，破旧，外面一片漆黑。
梦里的时间本来就无法计量，薛志秋有时感觉自己只是待了一会儿，有时却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一辈子。
但是他知道这里不是现实，自己一定还在睡着，也知道周霄一定在他身边。
原来，眼泪的滋味就是把心脏搅碎了之后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志秋...醒一醒，别睡了...求你...”
破碎的呜咽声从周霄抖动的双唇中流泻出来。
周霄一把抓住了脸上的手，不可思议的睁开了眼。
那是他最熟悉却许久未曾见过的笑颜。
“别哭…我的英雄。”
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周霄紧闭着眼睛，牙狠狠咬着自己握成拳头的手，无声的哭泣着。
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悲伤的颜色。
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薛志秋的脸上，然后又滑下去，打湿了衣领和胸口。
薛志秋感到自己脸上有一片湿意，他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远处好像有光，越来越亮。
太阳在渐渐升起，驱散了深不见底的幽暗。
有光从小志秋的身体里飘散出来，把房间照亮，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满地的血液、可怖的尸体、破旧的衣柜都化成了光点升到空中，好像黑夜中游动的萤火，慢慢集结到一起。
薛志秋感到怀里热热的，那些黑暗和寒冷一下被驱散了，连痛苦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了。
小志秋起身，双手搂在薛志秋的脖子上，身上的血色慢慢消失。
眼神不再空洞又阴暗，里面有盈盈的泪光。
“你会陪着我吗？你还会忘了我吗？”
薛志秋轻轻从他手里把刀拿走，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手心里，握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那双小手不再冷的刺骨。
“有的，我们还有家人、有朋友，还有一个深爱我们的人。那个人很好，他用攒了很久的温柔来温暖我们。那些我们曾经期许过的，盼望过的东西，因为他的存在都会一一实现的，所以我们不可以放弃。”
薛志秋把下巴放在“自己”的头顶上轻轻蹭着。手一下一下抚摸怀里冰凉的后背，周霄总是这样安抚他，是他觉得最安心的姿势。
“以前我觉得自己不能失败，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这样别人才会喜欢我，才能证明我的价值。可是现在...我决定坦然接受自己的脆弱和不完美。与自己和解，接纳自己的缺陷。只要不完美的我们依旧正直，善良和勇敢我们就可以问心无愧的活在阳光下。
所以，我们更不能因为别人的恶意中伤就否定自己，放弃自己。我们只要在意那些爱我们的人就可以了，因为爱我们的人不会在乎这些，他会跨越一切障碍来保护我们。”
小志秋害怕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声音哽咽满满的难过。
深深的叹了口气，薛志秋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黑色深渊。
是啊，别人的眼神，别人的评价，那些是他曾经多么多么在意的东西。
这个时候周霄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水滴是他的眼泪。
他自己都有点诧异，他有多少年没哭过了？他早就不记得了。
以前他多疼，多累，那怕直面死亡和恐惧，面对离世的战友他都没有哭过，当年在父母的葬礼上他也只是红了眼眶。
可是，想要活着又有什么错呢？他如果不杀了对方，那死的就会是他。
他甚至会感谢那时候自己的勇敢和果断，否则他又怎么能有之后二十年开心的生活呢，又怎么会遇到那么多朋友和自己最爱的人呢。
唯一的歉疚的就是他把那个勇敢的“自己”忘记了。
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崩溃，薛志秋一把捂住了小志秋的眼睛。
薛志秋的手心感受到了一阵湿意。
那眼泪好像是从自己的心里流出来的一样，带着炙热的温度，烫的他手都在抖。
稚嫩的声音带着委屈和难过，听得薛志秋心里发酸，他知道这才是小时候“自己” 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们在，爸爸妈妈现在就在陪着我们，只要我们走出去，睁开眼，就能看到他们了。”
还有周霄，也能看到他，一定的。
“爱我的人，可是我没有...”
小志秋一脸麻木，喃喃地说。
“不会有人爱我了，要是爱我，他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这就是另一个自己，饱尝八苦七难，却只会逃避，把自己困在死地，不断的自怨自艾，自己折磨自己，却害怕去面对现实。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给懦弱与痛苦可乘之机。还会让爱着自己的人伤心、失望，所以这次他不会再逃了。
“嗯，不怕。”
周霄的声音有点慌张还有点颤抖。
他的志秋最爱干净了，怎么可以把他的脸弄脏。
抬起脸，大手轻柔的擦掉薛志秋脸颊上的水渍，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刚抹掉一滴另外一滴又落了下来，有的甚至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从他进入了梦境后，小志秋永远是那个样子。浑身是血，皮肤冰凉，抱在怀里好像抱了个永远不会化掉的冰块。
眼神空洞，一脸麻木，那把匕首死死攥在手里，从不和他交流。
薛志秋渐渐明白，如果无法化解“自己”这一身的苦厄，那他永远走不出去。
每当他难受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周霄，周霄的笑，周霄的吻，周霄的怀抱，体温和味道，还有他们以后要去做的事。
慢慢的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闭上眼，嘴角轻轻勾起，梨窝浅浅的出现在嘴角。
满屋寂静，无人回应。
志秋...我在等你...醒过来....
薛志秋微微睁开眼，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周霄的声音。
我沿着勇气做的桥，穿越夜的黑，血的红和千疮百孔的心回到你身边。
幸有所爱，不畏山海。
颤抖不已的身体带着怀里的人也在轻颤，薛志秋垂在身侧的手好像都动了一下，
周霄把对方抱得很紧，仿佛这样就可以从那瘦弱的身体里汲取一些能量和信心。
一只微凉的手摸上了满是泪水的脸庞，指尖沾染了眼泪的温度。
就跟他和周霄在海边看到的日出一样美。
身上和心里都暖暖的，薛志秋面对着越来越璀璨的光芒，心中一片安宁，他慢慢闭上眼。
周霄，我好想你，我想见你了。
死人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复活，敌人不会因为你的眼泪放下武器。哭泣除了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无能外，毫无用处。
可是现在，他哭了。
周霄用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里不断的渗出来，一滴滴落在薛志秋的脸上，有的掉到了他眼窝里又从眼尾滑落，看起来就好像薛志秋也哭了一样。
小志秋身上的光点围绕在薛志秋身边，暖暖的，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沐浴在阳光下。
“谢谢你...来救我...”
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小志秋幻化成一片光晕没入了薛志秋的身体里，满屋的荧光冲出了窗户，把外面的黑夜照亮，仿若一片银河。
“再也不会忘了，你就是我，你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了你，我才是完整的。”
回抱着怀里小小的身躯，薛志秋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
谁说黑暗的过去就必须被遗忘被抛弃呢？只有经历过黑暗的痛苦，才会明白光明的可贵，才会了解真正的幸福。
或许以后我依然会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而无法入眠或者噩梦连连，但是有他陪着我，这一切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因为，他是我心里的英雄啊！
窗外的黑色好像渐渐淡去，怀里的人不在冰冷。
薛志秋的表情越来越自信，话语中带着坚定的信心。
怀里的小志秋动了动，脸上带着泪痕从薛志秋的怀抱里露出了头。
“是真的吗？可我已经这样了，还会有人喜欢我吗？”他摊开手，那把被血染的通红的刀就捧在他的手心里。
可是，在周霄陪着他的这段时间里，那些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谁的眼神都没有周霄的眼神重要，谁的评价都没有周霄的话有分量。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喜欢我们，都认可我们。你的错误会被放大无数倍，总有人捏着你的罪过依依不饶。”
“我们杀的是坏人，这是正当防卫。不怕，这不是你的错，你很厉害，很勇敢，如果没有你最后的自救，那么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见面了。我们以后会当医生的，我们还可以去救很多很多的人。因为面对过死亡，我们才知道生命的可贵，才会尽己所能的去挽救更多的生命。”
薛志秋缓缓的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坚定，他的心也在自己的话语中渐渐释怀。
“可是…我好脏啊，我觉得好恶心，好疼，我不敢出去，没有人会喜欢我了，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了，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儿了。他们都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不想出去！”
他知道，杀人的感觉真的好可怕，血一开始是腥热的，沾到皮肤上会迅速的变冷，又滑又腻令人作呕，带着死亡的恐惧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进去，让人浑身发寒。
生命在自己的手里消失的感觉让他害怕到几乎晕厥。
原来早在自己九岁的时候，就第一次把刀刺进了人类的心脏里。
“不要出去！我做了错事，会被爷爷罚的，他一定会罚我的，我又要让他失望了。我，我还杀了人！爷爷说我必须要成为薛家最好的医生！我是他最满意的孙子！我怎么能杀人呢！我杀了人就不能当医生了！”
小志秋抱着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尖叫起来，仿佛这才是让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别怕，别怕！不会的...”
空洞的眼神里带了一些憎怨的光，配上一脸的血色竟然有一些瘆人。
“不是的，妈妈很爱我们，她一直在保护我们。爸爸也很爱我们，他为了我们以后过的幸福一直在努力着。”
“可是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只想让他们陪着我！”
看着灰暗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疑惑，薛志秋搂紧了怀里的小志秋轻声说着。
“为什么？”
“我想到了爱我的人就不怕，也不疼了。”
“志秋...志秋...”
眼前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周霄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被卡在了喉咙里，被挤压的变了形才堪堪吐了出来，但是除了这两个字他几乎说不出其他的字了。
抬手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一片湿意，鼻子酸的不行，眼眶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