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牧的车就在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里停着,他一路搂着江淮故走着,像是看不见周遭的人那落在两人身上毫不遮掩的目光。直到刷了卡走进首席专用的电梯,等到那扇电梯门缓缓隔断外边打量的视线后,尹牧才感觉搂在怀里的人轻轻松了口气。
他才放下手臂,就见江淮故扬起脸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注视着他的脸,像是在看一份失而复得的礼物,欣喜却又害怕是梦的泡沫,一碰即碎。
江淮故抓紧身上裹着的风衣,目光像是西斜的夕阳那般留恋地划过那张脸上的每一寸。记忆里的尹牧还是十七岁的模样,穿着篮球背心站在时间那头朝他挥手大喊着“淮故记得去看比赛”,而下一秒那张洋溢着青春色彩的脸庞就化成了如今这般看不出喜怒的沉默模样,像是将那些快乐都定格在了过去的那一瞬。
七十三是个资质不错的奴隶,可惜碰到尹牧大人这样的角色,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而且看刚才那样子,他们之间怕是之前还有什么渊源,阿青一边向调教师休息区走去一边想着,有些心不在焉。
在他眼里调教师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和医生老师一样稀松平常。在调教过程中,他几乎从不与手底下的奴隶发生任何关系,哪怕是有的奴隶会为求日子好过而来主动求欢。他倒也没有觉得这些奴隶有多么低贱,只不过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谁也不知道一条鲜活的生命背后经历过什么,他不去轻易猜测,也不去轻易贬低他们。
只是,即使他心里的想法是这般,也不代表着他会在调教工作中对这些奴隶们放水,相反,阿青是整个俱乐部里除了几位首席调教师之外堪称最为严苛的调教师之一。他一直认为当人生已经落进了一个无法挽回的谷底的时候,那就只能尽己所能去争取最好的可能性。在他看来,对于这些俱乐部里的奴隶来说,最好的可能就是提高自身资质,增加在拍卖会中被买走的机会。
尹牧在听见一番意料之外的答案之后,并未追究江淮故的那些小动作,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临时决定借坡下驴地陪人演这么一出有意思的“好戏” 。
于是他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扣好手腕处的袖扣,抬眼看向调教师,沉声问道,“我现在可以带人离开了吗?”
阿青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遍尹牧大人又在玩什么花样,一边恭敬道,“当然,您随时可以离开,”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才接道,“不过关于您奴隶的认主仪式……”
江淮故跪在那,姿态标准,可垂着眼,目之所及却是尹牧黑色西裤的裤腿。他似乎刚从见到尹牧的强烈喜悦中清醒过来,随即就掉进了另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他回想起他的身份,他身处何地,以及一个开始盘旋在他心头越来越重的疑问——尹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刚刚自己的调教师对尹牧尊敬的态度,以及尹牧大人的称呼,江淮故越发觉得落在头顶的那道目光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那个认知就犹如潘多拉的魔盒,让他细思恐极地冒了一身冷汗出来。
可很快,像是启动了某种自我保护的认知一样,大脑开始了奇异地自我催眠,江淮故开始想也许尹牧是来把他救出去的,以拍卖的名义,将他带离苦海。尹牧一定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他被送进了俱乐部,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是尊贵的客人,所以自己的调教师对他尊重有加;因为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所以才会对他做一些露骨的动作,说一些下流的话。
江淮故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脱下了身上裹得紧紧地风衣,然后下意识地交叉着手抱着膝盖瑟缩在座椅上。
他已经习惯了以这个动作在俱乐部里赤身裸体地面对着任何能对他造成伤害的人。
而尹牧并没有去拿那件风衣,只是伸手摸了摸江淮故的脸,就像是在摸一只初来乍到还有些认生的小猫一样,语气温柔地说,“真乖。”
“嗯?”江淮故刚还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糊街景,猛然听到尹牧在身后说的话,回过头还以为耳鸣听岔了。
“外套,”尹牧说这抬起手指了指他身上披着的那件长风衣,眉眼隐藏在窗外落进来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中,“脱了。”
江淮故这回听清了,一时间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硬,他有些尴尬又有些疑惑地试探问道,“那个……我里面没有穿衣服……如果要换衣服的话可以等回了家再换吗?”
尹牧垂眸对上江淮故湿润的目光,恍惚了一秒,似乎这片泪光就要将他带回那遥远又美好的梦境里,只是下一秒电梯达到的一声清脆的“叮”把他又打回了现实。
他的目光只短短柔软了那一霎,温热的水就冻成了坚硬的冰。
尹牧没说话,他只是嘴角笑着,抬手搂着江淮故走出电梯,可那车库里昏暗的灯光却照出他黝黑的眼眸里满是一片探不见底的幽深。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细听只剩下奴隶那微弱的哭声。
尹牧无动于衷地站在那,等到哭声渐止,他才敛下眼皮看向伏在他肩上的人,伸手抬起那张哭得通红的脸,把玩着人眼里那茫然又无措的情绪,嘴角弯起了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将手抚上奴隶温热的后背,那里还残留着数道在展示台上被鞭打过后肿胀的檩子,只轻轻地碰过去,就惹得人一阵细微的战栗。手往下探去,刚攀上那翘挺着的臀峰,肩头就被一只手紧紧按住。
同样经历了父母惨死,经历了人生沦落,江淮故几乎不可自抑地想到出事后的这些年尹牧是怎样熬过来的,他是不是也挣扎过,绝望过,在他看不见光的日子里,他又知不知道他的江淮故一直在坚持着找他。
在这一刻,江淮故似乎将自己落难后这几年所遭受的苦难都悉数忘记了,他不自觉地抚摸上尹牧的脸侧,竭力忍住就要滚出眼眶的泪水,有些哽咽地开口问道。
“阿牧,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这也许也是为什么当初阿青会在那批奴隶里一眼挑中七十三选到手下来作为要打磨上拍卖台的奴隶——他在那个奴隶的眼中看到的东西似乎和自己的想法意外的一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七十三会被尹牧大人拍下作为私奴。他虽然平常不爱和其他调教师凑到一起八卦,但是关于尹牧大人的传说在俱乐部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尹牧大人不仅和老板关系匪浅,而且调教的本事过硬,刚来的那两年作为首席调教师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奴隶从来都是拍卖会上喊价最高的存在。可让阿青略有疑惑的却是,尹牧大人据说从来就没有收过私奴,哪怕是把俱乐部里的奴隶带走,也不过玩了一阵就会送回来。像今天这样公开拍下俱乐部里的奴隶,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更何况——阿青皱了皱眉,尹牧甚至向他要了七十三的调教日志,将记录在上面的奴隶各方面的优缺点都细细翻阅了一遍。
就在他还在心不在焉地想这想那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边伸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点头示意后轻声喊道,“老板?”
“我回去会安排,就不在这里了。”尹牧摆了摆手,朝人微微笑了笑,余光瞥见跪着的江淮故果不其然地仰起头来朝他悄悄咧了咧嘴,眼里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只是他也没想过那一瞥会让他有一瞬的怔楞,就好像那抹偷笑和眼里闪烁的光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它们应该出现在——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尹牧很快回过神来,戏瘾大发似的,甚至拿过扔在椅子上的长风衣披在了江淮故的肩上,将人拉起来,揽住肩搂在怀里朝调教师点了点头,抬脚就向外走去。
阿青在尹牧走过的时候弯了弯腰,然后注视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纹,他叹了口气,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把脸,掏出手机约起了相熟店的按摩。
江淮故越想越合理,因为这才像是他的阿牧哥哥会做的事情。思至此,为了让自己的调教师更加相信自己足够臣服面前这位“新主人”,他甚至主动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尹牧的皮鞋,以表归顺和忠诚。
尹牧看着脚下的奴隶突然的举动,挑了挑眉,竟也顺势就蹲了下来,捏起人的下巴,面上带笑地问,“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江淮故以为尹牧猛然一下不能接受被人吻鞋面,有些羞赧地眨了眨眼,然后微微侧过头用余光观察到调教师并没有注视着他们这边,便微微凑到尹牧面前小声解释道,“阿牧,亲吻鞋面是表示忠诚的一种行为,我们这个调教师难缠的很,得让他认为我已经足够服从你这个新主人,你才能顺利带我离开呢。”
“换衣服?”尹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好笑地哼了两声,语气一转竟又柔软下来,像是在哄骗一般说着,“乖,先把衣服脱了。”
江淮故借着窗外扫过的灯光只能看见尹牧那模糊的眼睛里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之前在俱乐部后台房间里感受到的那些锁在潘多拉魔盒里的恐怖情绪似乎再一次鬼鬼祟祟地攀上他的后背,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可这个人是从小护他到大的阿牧哥哥,他甚至刚刚才把他从俱乐部里救了出来。
刚一上车,前排的司机就极有眼力见地按下按钮将前排和后座之间的挡板放下,而尹牧长腿一跨坐在靠里的座位上,解了两粒扣子松了松领口。
江淮故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看上去就写满了低调奢华四个大字的内饰,然后转头看向尹牧,语气有些兴奋地问道,“阿牧这车是你的吗,好厉害啊。”
尹牧摸了摸嘴唇,靠在那看着江淮故四处打量的动作,意味不明地翘起嘴角,冷不丁地出声,“来,把外套脱了。”
尹牧感受到那只按在他肩头的手似乎无声透露出了一种微妙的抗拒,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被压在怀里的人有些仓惶地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嘴里随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着站在几步开外的调教师,“怎么阿青你调教出来的奴隶会这样不守规矩?”
那个叫阿青的男人眉头微蹙,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腰道歉,“尹牧大人见怪了,”说着他看向那背对着他的奴隶,不苟言笑地冷声道,“七十三,跪下。”
调教师冰冷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江淮故听着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抓着尹牧肩膀的手,默不做声地屈膝跪了下去。对于在俱乐部里的奴隶来说,调教师的命令就是铁律,服从已经成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