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棠抽出纸巾把凳子擦干净,然后伸手捂住了脸。医院里到处都是神情焦灼的人,他就算表现得再焦虑,也不会有人觉得反常。
周琰艰难地安慰他:“人都有七情六欲,害怕也很正常。无论再怎么认定他的心智超乎同龄人,他都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而且我们不能以普通人的年龄,衡量他的心智。”
“现在我能做什么?”苏砚棠把手放下,“你也不用劝我去休息了,我要等到有消息为止。”
周琰沉默了一会儿:“得找到他,问问具体的原因,如果他真的想杀了嫌疑人,就不会在之后全力救人,更加不会报警。”
“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害怕吗?”苏砚棠凝视着前方,医院的白瓷砖泛着光,冰冷又刺眼,空气里一股刺鼻的酒精味,他舔了一下嘴角,感到一种糟糕的苦涩味道。
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担心,苏臻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因为害怕,现在是不是因为恐惧躲在某个地方,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因为他袭击了嫌疑人。”周琰抓着手中的一份报告单,不知道要不要给苏砚棠看。
周琰把报告紧紧捏着,皱成一团,然后再抚平,最后掩着嘴角咳嗽了一下,说:“他没有在抓住凶手后停下,而是差点杀死嫌疑人。”
周琰一字一顿,慢慢地说:“嫌疑人头部遭到猛烈撞击,手腕被折断,但是,在重伤嫌疑人之后,他又对嫌疑人进行了紧急的治疗。嫌疑人在救护车到达前,一度出现了严重休克的症状,他利用简陋的医疗设备,对嫌疑人进行了紧急的静脉穿刺,手法非常专业。”
周琰指了指前面的柜台,苏砚棠一路小跑过去交完费,然后又赶紧跑回来,周琰给他递了一杯热美式。
苏砚棠精疲力竭地靠墙坐下,周琰在他身边也坐下。
“暂时还没有找到人。”周琰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他报了警,但是在混乱中跑了,狼人已经去飞瓦殿附近搜索。”
因此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对他要求极高,希望他能考上名牌大学。
但他的儿子在进入高三后,成绩却一路下滑,几次模拟考下来,不仅离他所期望的名牌大学越来越远,甚至连本科线都只能勉强够到。
对儿子失望的男人,又因为年龄大了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开始实施抢劫犯罪,与此同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迷信。
犯人身高159cm,现年50岁,家中有一个今年高考的孩子。他10岁丧父,被母亲拉扯长大,虽然自幼家境贫寒,但一直非常努力,甚至因为身高的问题,要比一般农村长大的孩子,有更敏感的自尊心。
他不愿在农村种田,于是到处干杂活,曾经年轻时曾干过一段时间的捕鱼,每天能赚不少,并且凭借能说会道,娶了村上一位美丽的姑娘作为妻子。
尽管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但有从小因为身高问题,在农村受到歧视,他非常想要一个儿子扬眉吐气。很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头两胎全部都是女儿。
“行吧,就暂时当你没有。”
“什么叫暂时?我本来就没有!”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狼人能否找到他。”周琰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他的反应速度要比狼人快,如果执意要逃,那么恐怕会花费一些时间。”
苏砚棠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害怕听到噩耗,但是更怕什么消息都没有,于是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低声祈求:“你有消息告诉我。”
“我现在去查。”周琰简单回答了一句,立即挂断了电话。
两个小时之后周琰打了个电话过来:“你来一下医院,地址我发给你了。”
“如果他联系你,你好好跟他说话,不要加剧他的紧张。”周琰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凶,别像你前两天让学生补考那样,你知道自己说话多损吗?”
周琰说着,突然怀疑起来:“你之前没骂过他吧?”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我要是说过一句重话,我……”苏砚棠一时语塞,他忿忿地说,“反正我没有!”
“你……不必因为担心他有负罪感。”周琰解释,“危险人格有三类,分别是反社会人格,犯罪人格以及缺陷人格。从根本上讲,反社会人格的形成是由于天性顽劣,犯罪和缺陷人格分别是由于社会化过程中的缺爱和被溺爱。我坚持我之前的判断,他既不反社会,也不存在社会化方面的缺陷。”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杯咖啡突然被放在了椅子上,金属凳子带着刺骨的寒意,热咖啡溅了一些出来,滑落到苏砚棠的手上。
苏砚棠一直听着,他浑浑噩噩地端起美式喝了一口,从来没觉得咖啡这么苦过。
“他没有联系过你吗?”周琰把报告有字的那一面折起来,转过头问。
“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个电话,但是什么都没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抓住了之前连环作案的那个嫌犯。”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周琰压低了声音,“要感谢他,他的速度比狼人更快,在敏锐度上无可匹敌,如果不是他昨晚及时出现,那么这名嫌犯会趁着道观里的人熟睡,烧毁整个道观,并且杀害老婆婆和住持,甚至杀害其他人。”
“那他跑什么?”
他听说飞瓦殿的算命很准,于是就想去求个签,让儿子时来运转,考上好的大学。
没想到住持不仅拒绝为他看签,还告诉他儿子不仅考不上大学,而且还会生一场重病。陷入绝望的男子最终拿起了那柄柴刀,挥刀朝大师砍去。
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生养两个女儿已经足够让家庭负担累累,但这个男人却不肯罢休,当得知妻子第三胎终于怀上了男孩之后,他激烈地要求妻子生下男孩。
终于他如愿以偿有了一个儿子,可与妻子的感情在生下儿子后破裂。妻子与他离了婚,带走了两个女儿,而他也搬到了s市。
在来到s市之后,他的生活状况开始走下坡路。无论怎样打工劳作,都不能赚到比在农村更多的钱,但城市中生活的开销,却远比农村要大得多。这十几年,他尝试过十种以上的职业,汽修,建筑、养蚕、修路等等,但都不能赚不到足够的钱,并且随着儿子逐渐长大,花销也越来越大,开始四处欠债。
“你手机盯着点,别关机,毕竟如果他打算跟谁联系,第一个会选择你。”周琰说着站起来,“我去看看其他情况。”
苏砚棠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每隔十分钟看一次手机,仿佛得了网瘾症。
为了缓解焦虑,他去询问了犯人的情况。
苏砚棠大概中午的时候赶到了医院,他并没有在医院里看到苏臻,但是了解到昨晚在城郊的飞瓦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纵火杀人未遂事件。
周琰简单地跟他说了情况:“共有三人受伤,都是普通人。两名男性伤者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有一位74岁的老婆婆在袭击中受到了惊吓,目前还在抢救之中。因为没有亲戚照顾,所以在道观之中做些杂活,也住在道观里。”
“医疗费我出。”苏砚棠心里一团乱麻,他慌不择路地问,“交费点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