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苏砚棠现在是不是在监考,或者开会,又或者是某些别的事,但无论是哪一种,他现在都不想一个电话冒冒失失地打过去。就比如现在,苏臻听到那边的背景传来女人的欢笑声,忽地离近,又忽地远去,他有种无法言喻的失落。
从涂山回来之后,他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
苏砚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明天下午要回学校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的侄子:“虽然你吧,我觉得也就那样。”
“哪样啊?”苏砚棠快要忍无可忍了。
“但好歹算是个俩胳膊扛一脑袋的小伙,不能随随便便给人骗财骗色,那样姑妈心里觉得怪对不起你的。”
“是,那又怎么样吧?”
“我从来不反对你跟谁来往。”苏芟女士突然流露出一种黯然神伤的表情,“你可是我侄子,我不过关心你几句,你对我戒备心这么大干什么?我是那种不开明的封建家长吗?”
“咱就别演了,有什么话你直说,我听着呢。”苏砚棠面对这位女士矫揉造作的表演,感到呼吸困难。
从涂山回来之后,他们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更加疏远了。
在年底某个聚会上,苏砚棠见到她的姑妈,他们好几个月没碰面了,但由于苏芟女士惹眼的身高和发色,苏砚棠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苏芟女士穿着10厘米的高跟鞋,身高直逼两米,仿佛进击的巨人直奔苏砚棠而来,把他堵到一个角落里,苏砚棠顿时感到压力山大。
苏砚棠花了整整三堂课,挨个点名,把学生叫上去挑作业的毛病。他连批评带骂,句句不重样,连给学生辩解的时间都不留。被他叫到名字的同学们,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地上讲台,一脸懵逼地走下来,然后几分钟之后才回过味,开始深受打击,怀疑人生。
下课之后苏老师抓起课本就走,同学们在背后议论纷纷,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这还没完,一学期放松了警惕的同学们,临考前一个礼拜才开始紧急背书,他们头悬梁、锥刺股地通宵复习。然而悲剧地在期末考的时候,遇上了一张难度超高的考卷。
“请假条不知道提前交啊?”苏砚棠冷酷无情地怼了回去,他都没抬头,抄起桌上的圆珠笔,在点名册上画了一个叉,“平时分扣十分。”
“后面那个出去上厕所的!给我回来!”苏砚棠一巴掌狠狠拍在讲台上,怒喝一声,“就你!还有前面那个笑的,头发不多还打绺的那个,都给我上来!”
现场的同学们害怕极了,连气都不敢出。
苏老师一句话比一句话凶,同学们吓得完全不敢动弹。
苏砚棠暴躁地翻开点名册,从第一个开始叫号。
“1号!”
“就这么点内容还要我给你们划重点,平时上课听了吗?你们干脆让我开卷得了!”苏老师难得严厉地在课堂上敲黑板。
“平时交作业的时候水也就算了,期末了还给我混,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考大学就是为了来当混混吗?”
苏老师说着狠狠砸了一记讲台,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回音,下面的同学一个个低着头,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苏砚棠最讨厌这个回答,每次他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苏臻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在生闷气。
苏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是便说:“过年的时候,我再去找你。”
“好。”
沈霄接过碗满意地走了,他的敬业精神真是感人肺腑。
“早点睡吧。”苏砚棠也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似乎想转过来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零点的前十分钟,苏臻被手机震动吵醒。
苏臻沉默了片刻,他淡淡地说:“你也很忙,就别过来了。”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说罢,苏芟女士蹬着恨天高转身走了,苏砚棠看着那火红的头发一甩一甩地抖着,周围很多人围过去,心有余悸。
他突然掏出手机给苏臻打了个电话,苏臻过了一会儿接着了。
苏臻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苏砚棠。
“我对你没什么期望,也就几条。”苏芟女士刚才还泫然若泣,一秒撕下柔弱的伪装,露出一张六亲不认的脸,“给我争点气,别惹出事情就行!如果你违反家规,立即冻结你名下所有资产。”
“咱们是亲人吗,我是你捡来的吧?”苏砚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姑妈。
“这是我预估最坏的情况,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姑妈相信你交往的都是正经人。”苏芟女士莞尔一笑,笑得苏砚棠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我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小孩接触很多。”苏芟女士叉着腰,藐视着她的侄子,嘴角扬起一个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弧度。
苏砚棠被怼在角落里,动弹不得:“谁说的?”
苏芟女士冷笑一声:“那就是真的有。”
这题目出得可以说极其刁钻,考的都是活学活用的部分,同学们发现就算背完了所有的书,也一点都用不上。
苏老师不仅不划重点,考卷还难,还打低分,同学们一个个都傻了。
这一年他给的分数比往年低了很多,就没几个上八十的,基本全班平均分都在七十多,还意外地出现了三个不及格。
“老师。”头发打绺的男同学颤抖着举手,“我不是这个班的,我是陪我女朋友来的。”
苏砚棠顿了顿,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哟,你哪位?上回来的不是你嘛,这学期换仨了?”
男同学面如土色,其他同学全部低下头。
下面没有人回答。
苏砚棠狠狠一记敲在讲台上:“1号是谁!自己学号多少不知道吗?!”
“老师,她今天生病了。”一个后排的女生瑟瑟发抖地说,“我……我是她室友,她让我替她请……请个假。”
“背整本书很难吗?”
“我平时布置的作业很难吗?”
“不想努力还想拿高分,天底下好事全让你们占了是不是?!”
电话挂了,苏臻接了个电话,感觉心情跌到谷底。
清醒一点,不可以伤害他,也不可以陷进去,苏臻对自己说。
苏砚棠心情极差地回到了学校,本来按照惯例,他是要在考试前划重点的,但是今年他破天荒地不想划了。
涂山的夜晚一如往日的安静,但在零点那一刻,苏砚棠在一片迷蒙之中感到自己的房门被推开,有人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然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四周一片漆黑,那个吻非常轻柔,因此难以辨认是梦,还是真实存在过。就像秒针迈过零点时细微的咔嚓声,轻轻跳跃了一下,装作无人察觉地跨过某道坎,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第二天他们谁都没有提及,他们好像因为共享了这个特殊的秘密,变得更加亲密,也更加生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