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张签右画的是彩云追月,签文写:
「闹中得病静中安,莫作寻常一例看;修得望梅来止渴,安心只听奈何舡。」
“老东西,这是…”
蒙士谦鞋也不脱就钻到被子里,背对着徐家清气鼓鼓地不说话。徐家清知道他是在闹脾气了。和蒙士谦这样的老顽童相处将就软硬兼施,这时候徐家清知道他该主动服软了,就凑到床头,往后头特别乖地喊了一句:
“爷爷。”
“…”老头不搭理,翻了个身。徐家清就绕床跑到另一边对着老头的脸继续喊:
这头一天和蒙士谦的相处就这么过去了。回了家后,徐家清思索了良久,觉得这老头虽然说话难听,但实际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生气发火时活像个毛孩子,而且好些细节上还挺照顾他这个小护工的,从这点上看,他应该是接纳了自己。至于让人哭笑不得的保媒拉纤行径,大约是他想用他的方式跟徐家清套套近乎。
而且算命的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他还真说的八九不离十,特别是一眼看出徐家清左腿有毛病的事儿时,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当真是让徐家清背后出了层冷汗。
第二天徐家清早早过去,路过前台时一个值班护士叫住了他。一看胸牌是姓袁的,徐家清就想躲,可人家护士却问:“弟弟,你给那十六房的老爷子相处的还好吧?”徐家清答:“马马虎虎吧。他暂时还没赶我走,我也不打算走。”袁护士又说:“你昨晚走了之后他又跑来找我要你的信息,我看他打从住进院来已撵走了十来个护工了,只有你,他是主动想了解的。看来他喜欢你呢!”
“真的假的?那我倒要问问,解势是怎么个解法?”
“嗨嗨!就是这个!”老头兴奋地跑到他面前指着胳膊上的那串微信号,“你现在火旺水虚,最需要有主水命的人来借力。我刚帮你看了,外头前台那个姓袁的小姑娘是水命,她就是青州人,也是单身,而且今年二十四,你赶紧抓住机会加人家的微信,去和人家认识一下,配个对儿。你的困境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合着您说了这半天,就是为了给我拉郎?”徐家清这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老头了,“乱搞!我才不加。”
徐家清就说:“是折服到你的钱包之下吧。”
老头不高兴了,反驳着:“你们这一代年轻人个个见钱眼开,只认钱不认人。”
徐家清问:“那您老现在有老婆吗?”
但实际上,自从上次腿伤大大损了元气,徐家清腿脚变得不利索了,不知是不是里头的积液没有清干净,左腿膝盖一用了过度就疼,连他最爱的篮球也打不了了。
“你他妈猪脑子呀,自己的腿走得疼了就不知道偷个懒休息?”老头给了他个脑瓜崩。
“我才不。拉练当天掉队的都是身体不太行的女孩子,我同学里没一个男生掉队的,就那么下去太丢人了!再说了,坚持到底,这是奥林匹克精神。”
徐家清坐到老头身边,想着说两句老头爱听的,就接着讲昨晚的事:“老东西,还真让你瞎猫撞上死耗子,我左腿确实有毛病。”
老头一听,两眼滴溜溜地从白睫毛后头射出来光:“什么病?”
徐家清撩起来裤脚,把膝盖屈了,原来常人膝盖骨头发尖,他天生膝盖骨长得扁平活络。他按着那髌骨说:
“就什么?”徐家清下意识地收了下左腿。
“就伤身啊。小子,你左腿受过伤吧?”
“…关你锤子事。我是唯物主义者,不吃你那一套搞七捻三的。”
“我早晨吃不惯医院的饭,从来要吃肉的,就跑去青豆街吃肉盒,路过宝铭寺,我认得寺里的小尼姑,就给你求了个签。我这可不是关心你,我是看你命里该灾,怕你熬不过下面的一大劫,才跑去寺里给你求个好签。这一签二十块呢,你得给我五十块钱!”
徐家清从钱包里摸出来五十块递给老头,“一签二十,两签应该四十,您怎么多收我十块?”
老头把钱夺过去,映着窗子看里头夹的水印,“臭小子,我看到你造孽,收你点跑腿费,破财消灾,懂吗!”
“爷爷。我给你跪下啦!您看看我。”
这样子转了好几圈,实在把老头的心喊化了,才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两枚粉红色的纸签递给了徐家清。徐家清接过签看,第一枚签右上用金笔描了尊大肚佛,签文小楷书曰:
「时来运转展舒眉,化作精神战鼓擂;吸取教训从头起,美好前程快追随。」
袁护士笑盈盈的,热情地对着徐家清问东问西,问他使了什么法子才把老爷子哄高兴了。可徐家清一点不想和她多聊,又扯了几句淡就走了。推门而入时吓了一大跳——蒙老头居然靠着墙拿大顶呢。徐家清立马把人给扶下来按床上了,嘴里抱怨着:“老东西,你有心脏病还敢这么倒立,你想害我呀!”
蒙老头却脸不红心不跳,伸手拿了床头的水杯,拧开时酒香飘了出来。徐家清又把水壶夺过去,往嘴里倒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喷了一地的酒雾。
“你居然还敢喝度数这么高的白酒?!嫌自己活的长了?”
“啧。你这臭小子,不知好歹的。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要来的小袁的微信,你可知道,她是这一整层样貌最出挑的女孩啦!”
“哼。那我真是谢谢您了。下班时间到了,我撤了,您继续给护士们做月老吧!”
一听说徐家清要走,老头似是有点不快,想把他留下,又傲娇地不肯说出口,一屁股坐到床上,口里振振有辞着:“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唉…”
老头断了一拍,不讲话了,从医院床头抽屉里拿出来一张黑白照片。上头是个年轻女人,眼睑下垂,嘴唇很薄,虽说笑得灿烂,但眼仁大而黝黑,水汪汪长得一副苦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早些年间苦情剧里被恶婆婆欺负的善良儿媳妇。
“你这小子,看着面不拉几斯斯文文的,说话做事还挺爷们儿。”
腿疾的事儿让爷孙俩近乎起来。老头也不在吃饭睡觉时闹腾了,空闲时候就和徐家清闲扯淡,唠嗑。徐家清一点点套话,才知道原来这蒙老头年轻时候是部队里的好兵,跑去越南和鬼子们枪林弹雨丛林肉搏过,负过三次伤,离死最近的一次,是一枚冲锋枪的7.62子弹擦着太阳穴飞过,在那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疤。后来仗打完了,老头那时候也才三十出头,回了国后凭靠脑壳灵光,人脉又广下海经商,十年里赚了个盆满钵满,四十之前就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富商了。
商场上平步青云,情场上也是如鱼得水。老头老和徐家清吹牛:“我年轻时候老鼻子帅了,跟我吃喝玩乐的可都是那个年代的女明星呢!个个见了我走不动道,折服在我的个人魅力之下。”
“我打小两条腿就不一样长,左腿比右腿长两指头,可这不算是病,家里人都没把这当回事,我也一直生龙活虎的。半年前我们学校组织学生去野外训练营拉练,我徒步走了一整天没歇脚,腿都直不起来了。到了宿舍时就打算上床歇着,结果第二天竟然下不来床,被急救车拉走一检查,发现是左腿膝盖骨和大腿骨头磨坏了。”
老头心疼地按手上去,“那现在,可将养好了?”
徐家清朗声笑着,拍了拍自己肩膀:“当然了!我这身体素质。”
“哎哎哎…”老头看把徐家清说急了,是正中他下怀,“你听我讲完,你这个运势必须要扭转过来,不然你不出一个月有血光之灾的!你瞧你现在,印堂发黑,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两眼无神,命宫阴暗,且面露凶相,主凶多吉少!”
“老东西,你不待见我,也不必要咒我吧?我才二十一,就被你念死了。”
“二十一!啊呀!”老头信步走到窗前,掐点着手指盘算,“那正是流年大伤,冲克太岁!小子,再不设法解势,你小命难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