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没有再说话了,没一会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高大的身子蜷成了一团,看上去有些可怜。
南方奶奶悄悄给他盖了个毛毯,见他没醒,就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
“你爸爸心里有事。”
“我小的时候总想着要离开这里,可到老了,又觉得哪里都不如这里。”
“你不老!”我看着他还很红润的嘴唇说,“别人都以为你和我是兄弟。”
我爸哈哈笑了两声,“谁说的呀?”
晚上和南方爷爷满载而归,南方奶奶挑了两条大的炖豆腐汤,其余的晒成咸鱼干了。
我爸和我一人喝了一大碗鱼汤,热得额头直冒汗,酒足饭饱后,他懒洋洋躺在沙发上问我。
“来这里玩开心吗?”
我了解徐宙斯他们球队,是徐宙斯一手带起来的,下手非常狠辣,抢球速度也快,我觉得这次马良他们没有太大胜算。
可不知道为什么,徐宙斯全场好像心不在焉的,连连失误被罚球,还有一次他带球跑时差点绊倒对方球员。
“以前学校的。”我低声道。
马良没有再问什么,拉着我回到了篮球队在的区域,他们开始制定战略规划了,我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的眼神一直追着徐宙斯,他坐在他们队的角落里,低头玩着手机,一眼都不往我这里看。
他还穿着自己的黑色秋衣,身形似乎瘦了很多,脸颊线条都变得凌厉起来,五官轮廓也越发的深邃。
他盯着我,抿紧了一张薄唇,我也像傻了一样的站在原地不动弹。
直到马良走过来一把勒住了我的脖子,“犯什么傻呢安安?”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也许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无事发生的样子吧。
学校突然在圣诞节前夕举行了一场篮球赛,据说会有别的学校球队来参加。
后来老有隔壁班的女孩子堵在门口偷看我,班长觉得烦,拿着大扫帚就把她们哄走了。
这点很对上我的心意,我就试着和他说话了,才发现他也爱打游戏,爱打篮球,没几天我俩就玩到一起了。
他带着我加入高中部的篮球队,晚上放学的时候约着我一起打球。
新学校很大,是本市的公立高中,却没我以前读书的那所私立中学漂亮,毕竟徐叔是校董事长,我爸也参与了一部分设计。
入学的第一天,我爸领着我去学校报道,班主任是个圆脸蛋的漂亮女老师。
她看到我爸时,两眼都放着光,连连夸我爸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但翻看我往日的成绩表时,她的脸又垮了下来。
公寓据说离我的学校很近,再也不用我像以前那样打车上下学了。
我在车上睡了一路,天黑了才到公寓里。
我爸在前两天就请了个阿姨,她把我们的房间都收拾得很干净,床也铺得很松软。
我想,难怪别人都说失恋了就要去旅游,因为见到了美好的事物与人,心境真的会开阔许多。
到了月底的时候,我爸打算回去了,我原以为他要在这里过完年再走的,他却说我耽搁太多天的课了,回家要把学业补起来。
他让助理把我的转学手续都办好了,还租了一套公寓楼,回去后直接去邻市入住就行了。
去钓鱼的那片塘荷花已经开败了,有两个婆婆正在岸边腌白菜叶子,我好奇地凑过去,她们用手给我卷了一片尝尝。
又辣又咸,菜叶上的辣椒面刮得我喉咙疼,我连忙跑到街边小卖部喝了罐盐汽水。
这里的生活节奏都很慢,没什么年轻人,只有老人和小孩,还有几只晒太阳的猫。
“宙斯却和你不同,他再想要的东西,都不会主动开口去要。哪怕你硬塞进了他的手里,他都会一把甩开,一副很厌恶它的表情。但等到没人的时候,他又会偷偷捡起来,把它们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个地方只属于他,只能他守着,某天要是被别的什么人看到了,他就会连同这些东西通通甩出去,再也不要了。”
“安安,你能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听得似懂非懂,我爸就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不要紧,爸爸都替你想好以后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就行了。”
我低着头,嘴里还有咬着半根没嚼完的红薯干,像是在嚼一根红蜡烛,没半点滋味。
窗外有几声闷雷的声音,南方奶奶记挂着要下雨了,就忙起身去看廊下的衣服。
我就静静一个人坐着,眼眶发酸,越想越有要掉眼泪的冲动。
“不知道。”我如实说,“他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对我坏。”
“唉。”南方奶奶又长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宙斯也不像他爸当初那样好性子,肯低下身段去哄人。你要是糊涂,非要认定了他,估计有大罪要受了。”
她又说,“难怪你爸要把你们分开,现在早点分,你们还有机会反悔。等过几年都长大成人了,说不定分开的时候闹得更难看呢。”
“哎,我都说了让你爸他们注意点……小孩子的心智不成熟,很容易模仿的……”
我没反驳她,也许她说的也是一方面吧,我从小就觉得我爸和徐叔两个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才会把目光放在同时男人的徐宙斯身上。
我憋了憋,实在憋不住了,才转头对她说,“奶奶,徐叔没出轨,是因为我,因为我他们才要分开的……”
南方奶奶很诧异地看着我,“……怎么就因为你要分开了?”
“我喜欢上徐宙斯了。”
和我爸回老家后没几天,气温就下降了,这里的天阴沉沉的,隐约有要飘雪的前奏。
但南方爷爷说他们这里积不成雪,只能飘下雨夹雪,落地就化成水了。
周妈给我的行李箱里塞了不少厚衣服,我穿了一件厚连帽衫和夹克外套,要和南方爷爷去钓鱼。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看电视,啃红薯干,过了会,她又说,“恐怕是和小徐吵架了。不过这次,小徐怎么没跟过来找他?我看你爸手机都没响过,小徐怎么也不打他电话呀。”
南方奶奶显得很忧心,“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孩子也都大了,还有什么好吵的?可别在老了的时候成孤家寡人了……”
她想了想,又低声问我,“难道那小徐有其他伴侣了?我就说了,人长得太俊也不好,尤其这个年纪,小姑娘们都往上凑……”
“东头那个二胖子。”
东头二胖子是开小卖铺那家的小儿子,早年出去打工摔坏了脑子,智力就像五六岁的孩子。
“我去买饮料的时候,他叫我哥哥。你去买烟的时候,他也叫你哥哥。”
“还行。”我吃完饭又在嚼南方奶奶做的红薯干,甜丝丝的,很有韧劲。
我爸笑了笑,他晚饭的时候和南方爷爷多喝了两盅米酒,现在酒劲上来了,眼神都有些晕乎乎的。
“我也开心。”他说。
我的心脏又疼了疼。
他应该是不想见到我的吧,竟然连句话都不和我说。
篮球赛开始了,我是候补队员没太多机会上场,就坐在台下看我们学校和徐宙斯的队打比赛。
自从他上次去过我家,听到我爸叫我安安后,他就一直这样促狭地喊我。
见我没有理他,马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几乎是同时,徐宙斯冷脸转过了身,往自己学校的队伍里走去。
“谁啊这是?个子挺高的……”
南方爷爷教我钓鱼,我本来很没耐心,老是一会起杆子,一会起杆子的,鱼都不咬我的钩。
后来他就让我背,我边想边背,心就静下来了,等到浮漂上下动了起来,我一提杆子,果然咬了一条小草鱼。
尝到甜头后,我对钓鱼的兴趣一下子浓了起来,就像以前我对徐宙斯那样,只要给了我一点点盼头,我就能一直上头。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雪,所以比赛场地安排在了市体育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和徐宙斯会在这场篮球赛上碰面。
室内篮球馆的温度很高,射灯的光线也很刺目,我们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我才发现边学边玩,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我以前就是太贪玩了,完全不想学,可现在和马良待一块,他学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他玩我也玩,成绩居然还呼呼地上升了。
我每天很忙很开心的时候,压根想不起来徐宙斯,但等我空闲下来,我的心口就觉得闷闷的,好像缺失了些什么。
我爸走后,她就把我带到了班里,这个班不是学艺术的,男女生比例都差不多。
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我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班长边上,他叫马良,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笑容很干净清爽。
我头几天和他还不怎么说话,自己一个人闷在座位上发呆。
我看柜子里,周妈从别墅寄来的衣服都已经叠放整齐了,还有个小的行李箱,打开来,放得是我的日常用品,电脑和游戏机之类的。
还有一部烂手机,是我之前在台球室摔坏的那个,周妈估计看里头还插着电话卡,没舍得扔。
我把手机扔在了一边,没怎么管。
临别的时候,我和爷爷奶奶说放寒假后还会回来的,奶奶没说什么,倒是爷爷不知道那些事情,还叫我把徐宙斯也带回来玩一玩。
我爸开车载着我出发,我们一路上高速去了临市,这里我来过好几次,每次都觉得很陌生,走在路上也会迷路。
但现在知道我要在这里居住并且上学后,我就觉得周遭的风景变得眼熟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把脸枕在我爸的手掌心里,对他说了声好。
从那之后我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我年纪还小,忘性也大,没必要为太多事情苦恼。
我上午跟着南方奶奶磨豆腐,下午和南方爷爷去教学美术的小孩子,日子过得很充实,眼看着脸就圆了起来。
但一抬眼,我爸正半睁着眼在看我,刚才的那些对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我觉得窘迫,立即揉了揉眼睛,把那点泪意揉了回去。
我爸笑了笑,突然开口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我记得安安你小的时候,看到什么漂亮新奇的东西都想要。不给你,你急得抓耳挠腮,做梦都在说这些。等送给你以后,你就再也不会珍惜了,甚至掉在了床底都不会去找。”
连她这样开明,能接受自己儿子搞基的老人家,都不看好我和徐宙斯的感情。
我心里很落寞,难受,也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以前我爸这样躲着徐叔的时候,徐叔拼死拼活地找着他,轮到我了,徐宙斯连个屁都不放一声,根本就不在乎我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对沈宇感兴趣?
我想了想,是因为徐宙斯的脸更长在我的审美上吧。
“宙斯那孩子……他……”南方奶奶有些纠结地开了口,“他也对你?那什么……你们年轻人说的……喜欢你?……”
我回望着她的眼睛,那里的光很柔和,充满温暖,似乎能给我一些说出实话的勇气。
“……我和徐宙斯犯了错。”
南方奶奶愣了愣,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
我提着桶跟在他后边,沿路遇上的每个熟人,南方爷爷都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说我大孙子回来了。
他在这边学校里教美术书法,过年常给街坊写春联,镇上的人都很尊敬他,时不时有人送点米油瓜果之类的,老两口的日子过得也很舒心。
我待在这里的时候,感觉那些游戏机电脑手机什么的,都离我很远,顶多在晚上吃饭时会陪爷爷看看晚间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