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明无语凝噎半晌,惊讶于师尊还没搞定应天澜,又忍不住用”你果然是这种人“的一言难尽的眼神看陆子书。
乐明屁颠屁颠跟在陆子书后面,还想嘴贫几句,正快速行驶的船只骤然一个停顿,他像被拽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后,立刻感到脚下的甲板慢慢地往前头倾斜。
乐明:“咱们撞到冰山了?”
乐明又惊又怂,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原来如此,师……魔君大人真是才智过人。“
应天澜不理会他,径自到了甲板上。
乐明跟在陆子书后面,拍拍胸口,悄声道:”师尊,我喊应魔君师娘是不是不太好?“
海面风平浪静,他们的船只平安无事地驶进了北海。
北海极寒极冷,离开东海不久,海面渐渐出现了浮冰,刺骨的海风吹得桅杆挂上摇摇欲坠的冰凌。
霄云拿出一个半巴掌大的贝壳,里面装着指针,是陆子书母亲当年送她的,能直接找到北海龙宫的路引。
不用猜,这位肯定是龙族了。
霄云一见来人,立刻有了底气,她不拘小节地朝来人招手:“殷珹,来得正好,你家的鱼虾蟹是换了多少茬,连我都不认识了。”
重逢故人,她心情显然很好,郁闷一扫而光,语言间放松不少,兴冲冲指着陆子书道:“看见没,是不是觉得他有点熟悉?是晓雪的亲儿子,我把你大外甥找回来了。”
“霄云?好久不见。”
陆子书把嘴合上,一脑门问号地看向了打断他的声音的方向。
所有人抬头去看,只见浮光淡影之中,一个金光闪闪的人从高处落下。
陆子书被呛了也不恼,嘴角弯弯,指尖在应天澜指腹刮了刮,隔了一层海水的瞳眸比在日光下更明亮。
几句话过去,霄云和一群鱼虾蟹快要掐起来了。
应天澜不甚耐烦,手上无声多了一条寒光闪烁的黒鞭。
慢半拍的龙宫后知后觉发现了侵入者,如临大敌的虾兵蟹将齐齐出动,将光明正大站在龙宫入口的仨人团团包围。
许是龙宫之中龙气充沛,自打靠近龙宫,陆子书即将要化形的骨头便蠢蠢欲动,无比倔强地试图冲破禁制,撕裂陆子书的人身,想要迅速长成一具硕大无朋的龙骨。
应天澜早就发现的他不对劲,他默默扫了眼和霄云交涉得寸步不让的妖族。
再近一些,绕过错综复杂的山沟,眼前豁然开朗。
好几座类似人族宫殿的建筑群立在一片平坦的海域上,气势恢宏,美轮美奂。其上有一层流光溢彩的保护结界。
他们渐渐靠近,所见所感,就如同从漆黑夜空降落仙宫。
陆子书觉得他可怕吗?四大门派的掌门将对他的畏惧藏得不漏声色,他还是能感觉到,唯独感觉不到陆子书的。
水中太安静,因着避水珠的作用,应天澜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热,牵着他的手是唯一的温暖源。
应天澜在这种短暂的平静里,慢条斯理地回忆起和陆子书相遇后的种种。
他们像鱼雷投入了好奇围观的鱼群,鱼群一下子被炸散,吃惊地避开了他们,随后发现这不速之客似乎没有危险,又不怕死地躲到不远处偷摸着看。
应天澜对上一条鱼妖的眼睛,那是个大家伙,有三个他那么高,对方呆了呆,紧接着鱼鳍一炸,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受惊地划动。
他有那么可怕?
那就更不能等。
乐明和白萱在船上守着齐掌门接应,陆子书还有点犹豫要不要让应天澜留下,应天澜已经牵了他的手,道:“走吧。”
陆子书五指微微用力抓了他的手,没再说什么。
陆子书:“……我没有。”
宵云问齐掌门:“你们门派是怎么培养弟子的?陆子书眼光挺……特别的。你们要和魔族联姻吗?”
这句话很惊悚,能惊动人间界那种。
应天澜道:“既然天道规定人族和妖族不能生出后代,陆子书的存在是不是违背了天道?”
霄云闻言愣住,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应天澜。
应天澜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道:“我们在这里说破天也不见得有答案,还是赶紧去找北海龙王吧。”
幸好方才他有一瞬间能感觉到同门祖师的呼应,经年累月独属于同门的气息做不了假。
老祖宗找掌门师兄做什么?
陆子书看霄云的目光都有点不一样了。
齐掌门手心上的符咒一显一散,陆子书还没看清楚,他师兄就双眼一闭,直挺挺的“咕咚”一下倒地了。
陆子书吃了一惊,霄云比他还惊讶,连忙去扶。
乐米先她一步把自家掌门磕在甲板上的俊脸转回来,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把齐掌门两条新鲜的鼻血抹匀开来,均匀地糊了齐掌门半张脸。
灵仙山弟子成为掌门后,都有一把心锁,说是锁着能够和列祖列宗沟通的神域。
其实齐掌门知道那不过是历代掌门留下的神识,里面有掌门的一些经验,有虚无的境界,用处有限。
他打开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列祖列宗也从未找过他。
霄云给了陆子书和应天澜一人一颗避水珠,齐掌门见宵云准备跳下去,急问道:“等等,前辈你还有避水珠吗?”
陆子书道:“师兄,我们全部下去不现实,你们留在船上接应。”
霄云突然一拍栏杆:“我怎么能忘了。”
陆子书想起什么,突然抱住应天澜,温声道:“你站这么久累不累?你轮椅呢?我抱你回去。”
“不累,我还能走,不用抱。”
“那我扶着你。”
陆子书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船头,只见海面上深蓝的海水缓缓凹陷,像被从底下挖了一块圆,无声无息地逐点扩大成一个深洞,船头堪堪悬在半空。
这应该就是龙宫的入口了。
洞口深不见底,蓝黑的水底下,依稀可见好奇而聚拢过来的鱼群。
刚才好悬他就要当众喊应天澜师娘了,乐明心有余悸,不知道魔君会不会当场大怒,将他扔进海里喂鱼。
陆子书内心一乐,装模作样地睨了乐明一眼:”当然不好。“
乐明顿悟点头,表示旨意已领,猝不及防听到陆子书压低声音道:”日后再说,还不是时候。“
船只随指引在茫茫大海走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晚上,贝壳中的指针发出“铮”一声,它颤巍巍立了起来,接着突然翻了个身,头朝下,”笃“一下扎在了贝壳上。
乐明大惊小怪:”哎哟,师尊,你看它站起来了!“
陆子书嫌他丢人,刚要爱抚一下徒弟的狗头,应天澜忽然掀起眼皮瞥了乐明一眼,淡淡道:”龙宫到了。“
然后,她也不理会其他人反应,高兴地用力拍着陆子书肩膀道:“这是你大舅,来叫声大舅吧。”
陆子书嘴角抽了抽,一脸懵的殷珹目光几转,最终落在应天澜的身上,表情微微变了变。
这人身姿高挺,打扮雍容,金玉珠串在脖子绕了三圈,并一块半掌大的金镶玉吊坠;鎏金发冠数镶嵌数十颗宝石;腰间系一条近半尺宽,缠金链珍珠的腰带,垂坠一块帝皇绿翡翠玉佩,流苏串了金银珍珠,使他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这人身上穿的衣服还绣了大片金线,刺绣上缝着闪闪发亮的宝石。
陆子书再看这人第二眼都要缓缓,生怕给眼睛晃出毛病来。
他看那群虾兵蟹将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在传递着“别废话,过来挨揍”的意思,叫人很难拒绝,旁边几只发育过渡的大虾都开始张牙舞爪了。
陆子书哭笑不得,心道还是得自己来。三人当中属他最好说话了。
他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
齐掌门听得要抑郁,苦笑道:“没有,不过,不排除这个可能。”
……
天擦白,晨光熹微。
陆子书冲他微微摇头,除了脸色微白,他若无其事地轻笑道:“没事。”
应天澜胸口发闷,他皱起眉,反驳道:“没事我们怎么在这里。”
他和陆子书形影不离,知道陆子书化形的症状一直没彻底消失。他心里着急,但是又怕坏事。
各色各异的珊瑚簇拥成团,形态优美的鱼妖在白色的宫殿穿梭,无数粗壮的柱子上,镶嵌着发光的夜明珠,将整个海底照得如同白昼。
许是鲜少有外人来,北海的鱼妖大多只是愣愣看着外来客。
霄云拿着信物,居然顺利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了龙宫的结界。
他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形象,思考为什么陆子书不怕他就算了,还喜欢他。
深海静谧,暗无天日,前面霄云火红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过了许久,漆黑之中突然有五彩斑斓的光在他们视野里若隐若现。
应天澜很快肯定了答案。
这不奇怪,他从前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要别人知道他惹不起。
为了活命,最好全世界都害怕他。
霄云率先跳入了令人发憷的海水深洞里,他们毫不犹豫地跟上。
下落的过程中风很急,深蓝的海水像是静止的,没有流淌的痕迹。
但咸腥的水汽仍将他们囊括其中,在落入冰冷海水的那一刻,避水珠起到了作用,一层白光在他们身上亮了一瞬,他们能呼吸,也感觉不到海水的温度。
眼下陆子书化形的事要紧,什么天道不天道,在应天澜心里都排不上号。
不知是否极地天寒,陆子书脸色苍白了些。
修士早就不畏酷暑寒冬,应天澜还是有点怕他会冷着,当然更可能是化形的原因。
“你和你老祖宗是同门,他要告诉你们什么,我不知道,我和他不算熟,”霄云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也不要追问,你们老祖宗神职在身,而天机不可泄露。”
陆子书淡淡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霄云斜他一眼,像在看一个少不经事的晚辈:“一切因天道而定,人神魔,妖,从没有能违背天道的。”
霄云两手一摊,道:“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是你家前辈叫我转交给你们掌门的。”
陆子书没有质问的意思,他摸着下巴道:“我们门派真有成功飞升的前辈?我一直以为是师父糊弄人的。”
奇怪在于,门派从来没有过正经的记载,那位升仙的前辈也从没露脸。
须臾之间,齐掌门被迫全身入定,他看见符咒打开了沉寂许久的神域,再熟悉不过的掌门神识当中,涌入了一股离尘脱俗的仙气。
不用任何言语,他就知道宵云的话是真的,这位主动沟通的老祖宗在天庭任职。
他们灵仙山真的有前辈飞升成功!
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个物件,抛给了齐掌门:“喏,这是你家老祖宗给灵仙山掌门的,他说你看了就知道是什么,你家祖宗都信得过我,你就放心吧。”
齐掌门接下来,摊开手,一枚朴素的铜钱躺在掌心。
铜钱在他的注视下陡然分拆而开,融成几束流光,漂浮在半空组成了一个淡金的符咒。
说是扶,陆子书的手还是搂抱的姿势。
应天澜一双桃花眸眨了眨,有点迷惑地看着陆子书。
突然间,他醍醐灌醒,觉得自己读懂得了人族修士的一些弦外之音,恍然大悟道:“你累了?下次你直接说,不要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