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继续用过来人的身份多说几句,但对上黎哲的眼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谢老师,我会的。”黎哲一板一眼回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班主任内心叹气,想摸摸他脑袋,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只能作罢,道:“走吧,路上小心。”
当然,为了照顾同学情绪,也没有招恨的爱好,他倒是没有众人皆醉我独醒地给大家泼冷水。
他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但是考场如战场,难保哪一天不会从高处掉下来。
他收拾好东西,在欢乐的喧闹声里走出教室,一个声音叫住他:“黎哲,不和同学去玩吗?”
他暗搓搓生出一个相当恶毒的念头,希望继父在旅游过程发生点什么意外,永远回不来。
第二天散学礼结束,上午放学,万众期待的暑假正式开始了。
黎哲拒绝了同学们一起撒欢的邀约。
黎哲阴阳怪气:“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被当面戳穿的黎哲怔住,随即恼怒:“要你管!”
怪不得继父今日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人从前哪敢不给他面子,这人怎么这么会演?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段飞只是笑而不语,一副“小样儿,我一眼看穿你”的模样。
他对此有那么一丁点的好奇,因为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继父是个实打实的“祸水”没错,他很难想象出能让母亲移情别恋的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人间杀器。
末了,黎哲还想顺口指名道姓地放狠话,随即发现忘了这小白脸的名字,于是很不客气问道:“喂,你叫什么?”
年轻男人答道:“段飞。”
“你说了我就要记得?”黎哲理直气壮。
他有种奇怪的陌生感,眼前的人和印象中的继父好像哪里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更讨人厌了。
黎哲:“废话,当然全部都是,我妈不会关心我,我也不需要照顾。”
仿佛和对面的人说多一个字都折寿,他翻了个白眼,抄起作业就走,然而背过身后,两道视线依然紧随着他,他身形微微一顿,无形中有种被冷血动物盯梢的错觉,令他无端有点发慌。
继父在目光不离地注视着他。
丢下儿子就算了,本来就不亲,丢下结婚一个月的丈夫自己独自旅游……
慢着,一个人的蜜月旅行……还真是他妈会做得出的事。
黎哲嘲讽道:“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不担心她给你头上抹绿?”
黎哲不得不停下来喘气后,他才施舍似的道:“哦。”
黎哲:“……”
他一番刀光剑影全打在了棉花上,只得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闷响,气得几乎内伤,马上在心里咒骂对方全家,发现把自己骂进去了,又赶紧打住。
他的继父是个除了长得帅之外一无是处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叫他做儿子的如何拿得出手?
这些日子对继父的厌恶就像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隐隐有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
虽然已经相处了一个月,但在他的有意躲避下两人很少见面,而且两人的相处无一例外是在他的恶言相向中开始,在继父的沉默包容中结束。
这人为什么在这里?不应该滚老远了吗?
年轻男人看着他,竟也觉得奇怪:“你不认识我?”
随即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真是……”
少年纤瘦,肌肤白皙,锁骨的形状很明显,非常漂亮,在呼吸中微微起伏,他思考的时候会舔嘴唇,双唇总是好像擦了唇膏,透着湿亮的水泽。
黎哲又一次走神了。
他不悦皱眉,握笔的指尖收紧,在说不清的不适感中,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紧接着毫无预兆对上一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一成不变的日子会令人发腻,况且现在是暑假不是吗?打破一些小小的习惯,也未尝不可。
他去倒了杯茶,踢掉鞋子,一屁股坐地上,伏在茶几开始刷题。
动笔没多久黎哲觉得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今早太阳毒辣,晒得出汗。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上大学之后,就可以真正脱离这个家了。
虽然现在也可以搬到学校附近住,但是大部分高中生在大学前并不会离家,他有在努力维持正常高中生的生活。
黎哲做好学生并非有什么伟大愿望,只是希望当个正常的普通人。
黎哲沉默下来。
合着那两人就没回来过,说什么暑假带他出去玩,都是屁话,真有心的话岂会不知道他今日散学礼。
黎哲叹了口气,倒也没难过,十几年来都这么过来了,早习惯了,准确来说,是麻木了。
暑假前,黎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和母亲一同出游。
他知道自己跟去,百分之一百会成为母亲和继父之间一颗明光铮亮的电灯泡。
黎哲第一时间扼杀了这种可能,也不愿意毒害自己的眼睛。
黎哲回到家吃保姆阿姨做的午饭。
“我妈什么时候走的?”黎哲问保姆。
“今早你走后,我没有见过太太和先生。”
黎哲停步,回过头,看着班主任,他不自觉放松了一些:“不了,暑假我想补习。”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面对黎哲总会想到自己儿子,她家教严厉,理所当然喜欢黎哲这种安静成绩好的孩子,但同时又觉得黎哲活得很绷紧,缺失了少年的活泼朝气。
“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暑假多和朋友同学出去走走吧,生活不只有学习。”班主任时常教导学生好好学习,而黎哲从不让她担心。
同班两年,他给同学的印象是喜欢独来独往的富二代学霸,大家都猜可能这就是学霸的高冷共性吧。
黎哲没有掺和不远处的热闹,他将发下来的暑假作业、资料分门别类,一一放进书包。
他心道:“暑假是提升成绩的好机会,浪费机会是愚蠢的行为。”
他的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黎哲把作业甩上茶几,发出很大一声响。
“我是看出来了,我妈走了你就原形毕露了,不装了?”
段飞笑得更愉悦:“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只会用这个态度对我?”
因此继父给黎哲的印象从一开始存在感爆棚到日渐减少。
可即便日此,对方就像扎在心中的一根刺,再不起眼它还是存在。
当得知这两个人将会消失两个月,散学礼前夜黎哲高兴得一晚没睡着,连夜写了份十分期待的暑假计划。
黎哲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对方一如既往的配合,好像没什么不同。
段飞扫了眼他手里的书包作业,道:“所以,你在自己家躲着我这个客人?”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小白脸,虽然他妈也不是好货,但到底是自己亲妈,相比之下继父在他心中已经被打上罪恶滔天的标签。
“闲得发慌就去找点事做,别在我面前瞎摇晃,这里是我家,而你,只是住客。”
继父出现前,母亲情人多得数不清,现如今的情况来看,母亲怕不是带着小情人去蜜月了。
他浑身不舒服,感觉自己像被观察的动物。
“你很闲吗?”黎哲转身道。
男人笑了:“我说过我是老师,放假了当然很闲。”
男人:“我留下来她可能会更放心,因为你需要照顾。”
黎哲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你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假吗?”
男人竟然问:“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无语了好一阵,他闷闷不乐问:“你不是和我妈去旅游了吗?”
男人道:“她这么跟你说了?”
黎哲想了想,好像没有,母亲只说了去避暑和蜜月旅行,没说和什么人去。
“真是什么?你不声不吭出现,我被吓到不是正常吗?”
魂都被吓出来的黎哲被倒打一耙,当场暴起,忍住抄起作业砸男人脸上的冲动,连珠炮一样怼了回去:“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必须认识你?不认识怎么了?又不犯法!”
年轻男人被喷了一脸,有点意外,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听黎哲表演了对自己五分钟不带重复的人身攻击,居然从头到尾维持住了刀枪不入的样子。
对面沙发坐着一个穿黑色牛仔裤,黑衬衫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盯着他看。
黎哲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他惊呼着把圆珠笔都甩了出去,“你……谁?”
喊完了惊心动魄的一嗓子,他顿了顿,再仔细一看,这人眼熟……这不是他那新鲜出炉的继父吗?
或许应该洗个澡。
不过黎哲有点强迫症,动笔之后中途刹车令他难受,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心理不适克服了生理的不适,他打定主意继续写。
他顺手解开校服领子的两粒纽扣,不经意露出锁骨和大片胸口。
可能越是没有,就越是渴望得到。
下午他习惯性准备去书房做作业。
但很快,他意识到整个暑假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时,心里突然弹出一个“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没人管我”的想法。
他是在保姆手里长大的,从小到大,他和母亲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亲人去向需要问外人,似乎很可笑,但是黎哲没有主动和母亲沟通的习惯,对方似乎也没有这个。
吃完午饭,保姆洗碗打扫卫生后也离开了。
家里静悄悄的,屋外的蝉鸣显得宁静惬意,黎哲乐得自在,有点希望日后都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靠着丈夫遗产潇洒了十几年的母亲,居然给他找了个后爸。
知道自己没资格也不应该有异议,黎哲还是不爽到极点,怎么也无法劝自己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