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左思右想仍是没有印象,索性不再想了,也许确实是他记错了吧。
“既已经拜会过祭司大人,那就先告辞了,再会。”
年轻的裁决者统领笑意盈盈的道别。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期待只是幻觉。
行过礼后,弗里德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抬头仰望他,那一双碧色的眸子里竟然有一丝缱绻温情的意味。
伊西略微诧异,在交际场合行吻手礼,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是这种半跪的姿态在弗里德与他之间出现却是闻所未闻的,二者地位相当,不存在谁要跪谁的道理。
弗里德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起身缓缓道:“祭司大人,不记得了吗?”湖蓝色的眸中竟然有些闪闪发光的期盼。
这双眼睛里此刻的神色凌利坚定,从容不迫的向着伊西走来。
伊西暗自打量着这人,这位率三百精兵直破敌营,拼一己之力逆转战局的骑士统领早早便在各方威名远扬,人尽皆知了。
他名叫弗里德,在帝国里占据着裁决者统领的名头,本该是养在王都里的闲散贵族,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会想不开非要跑去带兵出征,竟还得胜归来。
弗里德追问:“甜吗?”
伊西道:“糖都是甜的。”
“这样啊……”弗里德沉默了。
“?”伊西还没来得及表达疑惑,手上的重量就沉了沉,手心里多了一把糖果,正是他刚刚在宴会上吃的那种。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甜食!
神子不能有偏爱,就算有也不能被发现。伊西打算拒绝他。
这下误会大了,自己这行为好像让这位裁决者统领多想了。
“也是……您也许并不在意”弗里德说着,眼神有些落寞,显得有些委屈。
伊西看着,觉得实在招人可怜。
伊西双手交叉在胸前,低眉祷告。
“祭司大人!”一声轻唤惊破了这安详静谧的场面:“原来您在这里,刚才突然离席,是身体不适吗?”
来人正是让他心烦意乱的弗里德。
这里人迹罕至,倒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推开舞伴离席,实在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伊西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即使在不通人情世故,这样基础的错误也是断不该犯得。
也许是因为弗里德意味不明的举动,也许因为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弗里德笑了笑,径自抓了一把水果糖,也缓步跟了上去。
殿外,月华流转,坠兔收光。
玉砖铺陈的小径旁,鲜红如火的玫瑰绽的正盛,馥郁芳香,勾人沉醉。
“如果不是弗里德统领提早凯旋,祭司大人要举办祭祀为祈福,我们也不会有缘得见吧。”
几个侍女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着。
伊西一字不差的全听了入耳,却连一眼也不愿施舍给平民那廉价的喜怒哀乐。
伊西摇了摇头道: “没事,继续吧。”
舞曲渐入尾声,那只手开始不安分的在腰窝处点按,不轻不重。
对上这人绅士般的得体笑容,伊西觉得异样,却说不出哪里古怪。
舞曲临近高潮时,弗里德顺势拉下他的兜帽,银白的发顷刻间披散开来像是皎皎流转的月华。
伊西凑近他耳畔,略有些不满的轻声道:“这是干什么?”
弗里德不答,揽着他的手飞快的在那流畅的腰线上抚弄了一把。
已经陆陆续续有探究的目光向这边看来,弗里德依然执着的伸着手。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了。
伊西叹了口气,将手搭上去。
弗里德顺势牵起他的手,缓慢优雅的圆舞曲响起。
伊西看了眼他身后,好些个端庄娇俏的美妇少女眉目含春的看着他,心下了然,不禁暗赞这人的世故圆滑。
以费里德的身份地位在名媛中必然是炙手可热的存在。它未带舞伴,又不堪其扰,竟来邀请自己跳舞……
“祭司大人,可愿赏光?”弗里德等了一阵,久久未闻答复,就又问了一遍。
而此刻,他们想象中高贵冷艳的祭司大人,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在餐盘上顺了一颗水果糖,快速的塞进嘴里,拉上兜帽,细嚼慢咽的品鉴。
果然……只有在宴会上才能摆脱神学院那味同嚼蜡的素菜羹汤,吃上一颗甜美的水果糖。
“祭司大人,能邀你共舞一曲吗?”
金碧辉煌的神殿,精致庄严的神像肃穆的屹立,七彩琉璃的鎏金绘花玻璃窗反射着五颜六色的阳光,暖耀眼的阳光毫不吝惜的洒在殿前之人的脸上。
这人一身繁复华丽的祭司袍将匀称高挑的身形包裹的得体合适,像是挺拔坚韧的雪松。
一头罕见的白发如接天连地的白雪般披散身后,纯净无垢的连夺目的阳光也无法沾染分毫。
大堂内灯火璀璨,身着华服的小姐夫人与西装革履的青年先生笑语晏晏,相拥着翩翩起舞,舞步华美优雅,随着乐点起点、终点,旋转时华丽的裙摆勾画出一片热闹繁盛,极尽奢靡。
伊西站在这人潮之中,仍是一身纯白的祭司袍,显得格格不入,尽管如此,也没人敢多言一句,跟没人敢上前去与他攀谈。
毕竟像祭司这样神圣的神职人员,在这群信仰强烈的贵族眼中都是是不可侵犯的,更何况伊西本人喜静,不苟言笑,更令人难生亲近之心。
伊西皱眉,似是在回忆:“我与阁下,有过交集?”
弗里德怔愣了一瞬,然后迅速道:“并没有。也许是我记错了。”
伊西直觉有哪里异样,又尽力回想了一阵,弗里德这样明艳张扬的长相照理来说应该会让人难忘才对的……
伊西从前和裁决者少有职务往来,也无私交,自然无缘得见这位统领大人,今日一见,这个传奇人物人……果然气度不俗。
弗里德走到他面前,恭逊的半跪而下,伸出手托起伊西白皙的手,递到唇边,低眉轻吻。
那是一个标准的吻手礼。
他径自走到神像的面前,握着十字架轻轻躬身,虔诚的行了一礼。随着他的动作,一绺发丝滑过线条优美的颈肩,随性的坠在身前,他轻声呢喃 :“神啊,我是您最忠诚的神子,向您奉上至死不渝的信仰,今后也请庇佑着这片笼罩在您圣光中的土地风调雨顺吧。”
在他例行祷告时,神殿的门被推开了,伊西寻声望去,入眼是一个英挺的男人,他腰间的宝剑折射着阳光,长至肩头的金发熠熠生辉,朝气蓬勃的卷翘着。
随他而来的骑士规整的列在殿门两侧,而这个青年步伐稳健的走在中间。青年鼻梁高挺生的一双多情桃花眼,碧蓝的眼眸像是幽幽的冥灯,引诱懵懂的行人迷失沉醉其中。
但弗里德笑了笑:“这是宴会上最后的几颗了。”
“……谢谢了”伊西飞快的败下阵来了。戒律甚多的圣堂大祭司想要吃上一颗糖可太不容易了。
在弗里德殷切的目光中,伊西剥开一颗糖送进嘴里。
于是摸了摸他的头,金色的发丝柔软服帖,蹭过伊西的指尖,微痒。
而这发丝的主人,眸色深了深,抓住伊西的手。
那只手节骨分明,修长姣好,一看就是鲜少劳作的贵族。
“并不是……”伊西叹了口气:“不喜欢宴会的氛围而已。”
“原来如此,”弗里德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还以为您讨厌我呢。”
“没有!”伊西飞快的否认。
湖蓝色的,像是广阔辽远的天空,含着期待时,又像揉碎了点点星辰,溶入那片深幽的湖水中,不经意间发散出柔和的光芒,让人乱了方寸。
但即使如此,伊西也不会长久的将目光停留。
他仰望苍穹。虔诚真挚的眼神始终追随着神明。
只可惜,今夜舞会燕笑语兮,遮盖了这微不足道的美景。
盛开的玫瑰注定孤芳自赏。
伊西在这小道上停住,却无心赏花。
终于,一个意犹未尽的绵长尾音,舞曲结束。
“抱歉,弗里德先生,失陪了。”伊西仓皇的推开他,逃也似的向殿外走去。
圣洁不谙世事的神使不解情爱,看不懂弗里德眼中炽烈的近乎不急掩饰的爱意。
伊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陡然抻直了腰,那阵过电般的麻痒让他脚步一顿险些摔跤。
“你.....”
“抱歉,一时手滑,冒犯祭司大人了。失礼。”弗里德扶了他一把,手趁机搭在伊西腰窝上。
并不是一首热烈的曲子,加之伊西本来就有舞蹈基础,很快适应了弗里德的节奏,两人的手虚虚搭在一起,伊西白色的手套阻隔了两人体温的传递,弗里德搂着他的腰,男人的腰身柔软纤细不足,但却劲瘦有力,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但却丝毫生不出遐思。
灯光如水,晃在伊西颊边那双清浅的眼眸丝毫没有受人间烟火的沾染,依然淡漠疏离。
他如同一只蹁跹的蝶,纯白的羽翼平等的拂过每一朵娇艳的花,却从不在任何一朵花身边留恋。
他大概是想着自己与他交集不深,会礼貌性的同意他的邀约吧,可他真是打错算盘了,伊西诚恳道:“我不会。”
这并不是伊西推脱的借口,他真的不会跳交际舞,他除了祭典上的悦神舞,别的什么舞种一个不会。
“不要紧,我带着祭司大人。”
伊西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然伸到自己面前,手的主人微微躬身,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伊西顺着手伸来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一双翡翠色的双眸,殷切到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正是不就之前刚说过再会的弗里德大人。
最令人惊叹的还是他的长相,俊逸隽秀,出尘绝世,美的不似凡尘中人,尤其是那双眸子,眼尾狭长,瞳色清浅若琉璃又像沉寂澄澈的静湖,仿佛一眼望去会让世间所有的肮脏无所遁形,令人不敢逼视。
“那就是伊西大人吧?好看的不可方物啊。”
“伊西大人可是圣堂最年轻的大祭司,神学院首席信徒啊。无论长相还是地位都让人自惭形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