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的在哪?”
“说不说?”
“哎,那些玩具是你用来打女人的吧?真他妈人不可貌相啊——”
水草悠然地荡来荡去。
困了,穆芳生阖上眼皮。
耳畔响起鸣笛一般的刺耳鸣响,又是那间审讯室。
云沉甸甸地压下来,好像在触手可及的高度。
城北派出所调解室里传来刺耳的吵闹。
穆芳生听了一会儿,是昨天来过的那对夫妻,因为家暴报的警,女的打男的,男的要离婚,女的不干。
立即抬头看,看见杜琪朝他这头撒丫子狂奔,没奔几步,膝盖一弯,直接陀螺一样在沙滩上摔了个前滚翻,又连滚带爬站起来,卯劲儿继续朝穆芳生跑。
——活脱丧尸片男主角。
怕他再崴着脚,穆芳生快步迎上去,哄孩子一样开口:“慢点慢点,怎么了?”
他一边念叨,一边朝海边走去。
风更大了,海浪哗啦啦地卷过来,风灌进杜琪的制服,把他整个人吹胀成气球,杜琪走起路来还习惯甩胳膊,从后边看有点像百货公司摆门口的充气橡皮娃娃。
“警官,我跟你说,我就开车路过,这不台风海边没人吗,我一眼就看见冲到岸边的那个黑色旅行包了,下车没等走近就闻见那味儿了,赶紧就报警了!”
他忽然发现这小子长得还很耐看。
眼角收拢成媚气的尖角,眼尾平缓地上扬,瞳色浅淡夺目,从山根拔起来的高鼻梁,上嘴唇中间有个明显的唇峰,唇角自然带了点往上勾的线条。
哟,当下最流行的阴柔相,搞恋爱诈骗肯定发财。
报警人是个年轻姑娘,就在现场等着,一看见警车,举着一把碎花伞,脚上穿着一双细高跟,趔趄着踮脚尖走到他们面前:“你们可来了!”
“不好意思,路上下雨不敢开快……”杜琪赔笑道,“您报的警对吧?”
姑娘皱着眉毛点点头,一瞥看清楚杜琪身后的穆芳生,不耐烦即刻变成满脸笑靥,语调也降了八度:“大下雨天,你们也辛苦,”她扭身子往后伸手朝海滩上一个黑色的旅行包一指,“就在那呢!”
有一次听派出所民警在男厕闲聊,聊到当年在他房间搜出来的那些性虐道具。
新来的不知道,所里老人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科普。
值班室,行军床上的杜琪脸颊睡出了半面棋盘格印子,头发支楞巴翘的,被他叫醒时眼神很是迷茫,杜琪是今年刚招来的辅警,刚毕业,长得更加显小,像雇佣来的童工。
声音发出来,立即被隔音层吸收。在里面待一个月,感官几乎要退化。
他把左手翻过来,看向自己的虎口,白色的略凸起的月牙瘢痕,还能勉强辨认出是咬的。
拉开抽屉摸出一包鱼食,走到窗台旁边,捏了一撮儿撒在水面。金鱼立马歪歪扭扭地噘着嘴一张一合地吸颗粒状的鱼食。
窗外雨点已经落下来了。
噼里啪啦的敲在玻璃上。
手臂被脑袋枕的酸麻,甩了甩,仰在凳子上回神,心跳仍很快,又梦见了以前的事。
被架回讯问椅上,钢板落下卡在胸前,血顺着惯性往下流,糊了眼睛,视野一片通红。
不到十平方米的审讯室,空调在他耳边“滴滴”响,直到被调成最低温十六度,冷风开到最强劲的风速。
“不是审不出来吗!先冻他一宿!”
屠钰慢悠悠开着车跟在他身后,引得院子里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频频侧目,他只好停下来,弯下腰望向车窗里的屠钰:“你是监察组的?”
屠钰眨了眨眼睛:“不是。”
“心理医生?”他端详着屠钰表情,没等他说话已经了然答案,于是继续问下去,“那是我爸派来的?”
“你跟他废什么话,”一只脚直接踹在他胸口,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南岛炸死了多少人!那女的在哪儿!”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
那只手重新抓起他的头发,发丝已经被汗浸透,头发滑脱,头皮似乎都一起被撕了下去。
胃绞着痛,头发被手抓起来,墙壁隔音板上密密麻麻的细小孔隙在眼前放大。
“哐!”
是自己的额头撞上墙的声音。
眼前的屏幕上开着电脑自带的扫雷游戏,挪挪鼠标,点开最后一颗雷,满屏炸开,输了。
手腕有点酸,把电脑关成睡眠模式,两条手肘垫在桌上,头枕下来开始望窗台上的一盆金鱼。
就是最便宜的那种大眼泡金鱼,不知谁养的,养鱼的那位已经调走升官了,它就被留在了这儿,今年年初生毛病,瘪掉了一只眼泡,到现在眼泡也没重新长出来,可能影响了平衡能力,摆尾穿过水草时身体总是很斜。
“既然选择当警察,好好学习多破几个案,不要满脑子都是睡男人。”
说完,穆芳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午时分,天气越发闷热。
杜琪舌头都大了:“我一拉开旅行包,就看见……呼……人头!!!”
穆芳生试图把自己手臂拽回来,刚往后扥了下,没想到那姑娘手指收拢,抓他抓得更紧了。
“警官,交女朋友没有?能加个微信吗?”
正在这时,他耳边传来杜琪撕了肺叶般的尖叫。
“杜琪,你听这美女说,我去看看。”穆芳生说着,天边轰隆隆一声炸雷,姑娘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臂,“哎呀!!”
穆芳生看她,她急忙捋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
天色阴沉得能淌黑水,旁边的杜琪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朝穆芳生挤挤眼睛:“穆哥你听她说,我去看看。估计是猪啊羊啊,又有人搞恶作剧……”
派出所是典型的基层,多数人混个一两年,都能升上去,就穆芳生是个钉子户,还和别人格格不入,久而久之,只剩下杜琪这样刚进所的小孩乐意搭理他。
公车的空调依然没人修,幸好台风天直线降了温,开窗户进来的凉风够用。
城北派出所到水城湾三公里,晌午九点,已经过了早高峰,路上不堵,十分钟就到了。
脚步声嗒嗒进屋,前台接线警员环顾一圈,看见办公室里只有他,便望着他说:“110指挥中心转过来一个警——报警人说水城湾沙滩冲上来一个特别臭的血包裹,你跟小杜去看看吧,小杜在值班室睡觉。”
公事说完,转身回去办事大厅,脚步明显变快了。
这些人和他关系都比较一般。
——没有证据,只能是扣留。扣留最多4时,票子一张叠一张。
要是真把他关进看守所也还好,审讯室是一个没有人也没有窗的地方。
时间在那儿似乎变成了一种不存在的东西。
空调“嗡”一声响,将他从那间审讯室拽出来。
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后背冒凉风,回手摸了摸,衣服湿了,一后背的冷汗。
——也不是。
穆芳生停顿一秒,微挑眉梢:“就单纯想睡我?”
屠钰很乖巧地点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