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声唤道,“叔叔——你怎么在走廊上?怎么不在房里等我?”
那人转身望了他一眼,徐羡骋凝神一看,果然是孜特克。
徐羡骋欲问些话,却忍不住软倒在地上,他定了神,望见孜特克打扮成喜乐人的模样,“叔叔——你怎么穿成这样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孜特克这是要乔装打扮逃走,心中大惊,浑身筛糠似地抖了起来,“叔叔——你在做什么,不是今日和我拜堂的么?”
徐羡骋摇头,“我不……”他眼前发黑,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心中生疑,明明创口不大,怎么会这般不适。
徐羡骋撑着一口气回了世子府。
“孜特克呢?”徐羡骋给自己套上了新郎服,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创口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他还是浑身不适,脑门发热,眼前幻觉不断——他意识到那刀口上可能淬了毒,但徐羡骋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若是因此死了,也要做完这事,这样,哪怕他去世,孜特克心里还会有他。
那叫花子往后退了两步,从没听过这样的话,显然震撼之极。
陈届连忙道,“把他带下去,问是谁唆使他的。”
徐羡骋捂住创口,由着陈届掏出酒为他清洗创口。
这些日子多得是人要他的命,他每日都身穿着护甲,因此挡了一下,要害是避开了。
“你——”那叫花子道,“你对鬼神不敬,必有报应——”
有人抽出刀,欲杀了那叫花子。
徐羡骋心如死灰,头晕目眩,眼前也渐渐地看不清了,他艰难地喘着气,阖上眼,眼泪直流,恨不得死在这个痛苦的夜里。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离开他……
为什么要用最痛楚的手段让他从美梦里醒来?
徐羡骋愣住了,脖颈脑门青筋绽出,他不知自己是从哪里的力气,暴起拉住了孜特克的裤脚,“叔叔——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叔叔——我不要你走——”
孜特克垂下眼。
徐羡骋愣了一下,怒火中烧,“是那额吉恰对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依据在哪里,只是凭着一股直觉,“该死,我早该杀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徐羡骋留着眼泪,见孜特克向自己靠近,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对方的袖口,“叔叔……你不要吓我……我胸口好痛啊……今日我们说好要成亲的……”
孜特克拽开衣裳,看了看他的伤口,那伤口不大,徐羡骋套着厚重的喜服,浑身烫得吓人,乌黑的发丝纷乱,脸上火烧一般。
孜特克从徐羡骋的五指中慢慢抽出手。
徐羡骋骑马行在路上,志得意满,心情畅快。
路上人声嘈杂起来,徐羡骋望向街角,见一衣衫褴褛的贫民举着破盂望向他,徐羡骋以为是讨钱的,今日他心情不错,飞身下马,他还欲问那人参不参军,若是来军队,不至于流落在外讨饭。
然而那人抬起头,趁着徐羡骋没来得及反应,向他扑来,手持利刃,往徐羡骋胸口便是狠狠一刀。
孜特克停下脚步。
徐羡骋几乎是哀求了,他神志不太清,“叔叔……不是说了不走么?我受伤了,身上好痛,你看看我的伤……”
孜特克沉默了一会儿,后头有人催促。
徐羡骋等不及繁琐的仪式了,他让人布置好厅堂,觉得自己坚持不住那么久,先去把孜特克带出房。
他走得快,仆人带着一堆贵重饰物,放肆不得,小心翼翼地走着,很快被甩在后头。
徐羡骋扶着墙走在前头,于走廊上遇见了一个身影,肩宽腿长,酷似孜特克。
陈届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皮肉伤,皮肉伤,不碍事。”
徐羡骋痛得脑门大汗淋漓,“我得回去,今日我还有喜事要办……”
陈届觉得自己要疯了,“徐大官人,我的天啊,你都这样了!别整这些幺蛾子行不行,推后几天罢。”
“——别动!”徐羡骋冷哼一声道,他撑起身子,“你是为了那群神棍罢?”他冷笑一声,“我问你,你身着破烂,又如此虔诚,必然是把钱财都献给了那群神棍?”
“你知道从那群神棍住处,搜出多少财物粮食?有些粮食烂了有三年,几年前饥荒,他们这些人囤着粮食,任凭烂在那里,也不拿出来。”
“外头信众清瘦贫苦,而他们肥头大耳,庙内酒肉发臭。你们辛辛苦苦地供奉的,便是这一群吸血虫豸。他们告诉你,你前世造孽,今世补偿,我问你,这公平么?富人上辈子个个都是圣人么,若他们德行高尚,为何不来救人布施,反而变本加厉地压榨穷人奴隶,让如此多的人过得凄惨?我不明白,怎么今世如此多人被诓骗着,甘心被这些神棍吸血?”徐羡骋捂着伤处,深吸一口气道,“我和你一般,也曾是贱民,我清楚他们的把戏。”他哼了一声,伤口因为他说话起伏大,疼着了,“但我不信这些,我不要这世间如此不公,我不恨你们的神明,只恨这些神棍虫豸,和那群为富不仁的混账。”他冷哼一声,擦去嘴角的血,继续道,“我不杀你,因你也是从小被蛊惑的,我要让天下人看看,究竟是谁在哄骗百姓,让他们甘心沦为二脚牛羊的!”
为什么……
徐羡骋望向窗檐,那儿贴着囍字,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盎然的模样,过两日便是除夕,寻常人家都即将团聚,而他却孤零零地被拉在这里。
孜特克不要他了,他最爱的男人,抛下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
孜特克心中发凉,他想走,被徐羡骋抱住了脚,徐羡骋望着他,眼里都是绝望和悲哀,“叔叔,别走……”他见孜特克面无表情,看似坚决了心,心中大恸,绝望和仇恨烧了起来,只想将那些拆散他和孜特克的人撕碎,他抖如筛糠,口不择言道,“叔叔——我要剐了额吉恰!”他发起疯来,形容癫狂,面色凄厉如厉鬼,说起混话,“若你走了,我得不到你……我要他来替代!我会搜寻所有长得像你的人——孜特克,我要所有人为你付出代价,我要他们想起你我便做噩梦——”
孜特克心中哀戚,他抽出刀,狠心剐烂自己的裤脚,徐羡骋握住他的裤脚的力气极大,一下子没了凭仗,不由得跌落在地,滚了几圈。
徐羡骋想去追孜特克,却起不来身,浑身筛糠似的,手脚像是棉花做的,他趴在地上悲哀地流着泪,撕心裂肺地痛。他动弹不得,浑身像是灌满了冰渣一般,凉意弥漫开来,心肝肺腑也像被冻得寸断。
徐羡骋越发慌乱,眼泪直流,“叔叔……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可惜浑身没有力气,实在起不来。
“我走了。”孜特克道。
短短几个字如惊雷一般。
徐羡骋闷哼一声,他出手如电,握住那人的手,力道大极了,抬腿便是一脚,猛地踹向对方的小腹,那人身形瘦弱,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手上的匕首应声掉落。
侍卫从后头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把那人拿下了,按着跪在地上。
“……你是为何而来?”徐羡骋从牙缝里逼出话来,他看不清自己的伤口,摸得一手血,心头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