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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失算(第1页)

徐羡骋见他这幅窝囊样,心里更气,他站起了身,“把衣服换了,就穿那死人身上扒的衣服,待会儿我去找路。”

徐羡骋离开后,听见身后的李崇郝踢了一脚身边的树,又嘶地一声,捂着脚哎呦起来。

徐羡骋冷笑一声,没理李崇郝。

“你在狄恰,已经把那儿翻了个地覆天翻,”徐羡骋道,“先是胡乱指挥,开炮放走额尔齐玛,甚至还强抢世子妾室,怎么好意思说若呆在狄恰就好了,脸皮比狄恰的城墙还厚,是如何能说得出口?”

李崇郝愣了一下,正色道,“是那许清告诉我,李瓀那厮,因玛尔罕家道中落,常欺辱妾室,朕觉得她可怜,才命人……”

徐羡骋愣了一下,“我在狄恰这么久,从未听说过这事,那死太监真不要脸,人家夫妻举案齐眉,他就在后边嚼舌根,”他冷笑着,“就算你是被哄骗的,自以为是救风尘,做了桩美事。那日子久了,你看不出玛尔罕一直郁郁寡欢?”他啧了一声,“或者说,你心里其实清楚,只不过任由那些太监欺上瞒下,骂名他们承担,美事你一个人独享罢。”

“还在摆皇帝的威风?”徐羡骋冷笑,“我看你做了皇帝,真是天下人之劫难,荒乱酒色不说,还信任奸邪,巡游无度……”

李崇郝面红耳赤道,“住口——”

徐羡骋哼了一声,“比起和我逞能,不如回想一下来时的路,怎么走出这山,不被游兵发现。”

——孜特克也走不动,点了点头。

赫祖还不放心,回头看了一会儿,又拿了架子,费力扯开,支起来屏风一般的布帘,将孜特克挡住挡住了,这才急匆匆离开了。

赫祖的哥哥并没有进帐篷,而是在外头和赫祖说话。

“在很远的地方,”孜特克没有说自己话里是谁,但老人好似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浅褐色的眼珠注视着他,“他在思念你。”

孜特克捂着伤口,沉重地呼吸着,这话的意思是徐羡骋还活着,他松了口气,半晌才沉沉睡去。

——孜特克的回忆被打断了,他瞅见赫祖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给他身上盖上毯子,抄起一边的水壶,摆在他的身边,试图用东西遮挡他。

“你把衣裳脱了,”徐羡骋没好气道,他本就恨极这所谓的中原皇帝,在这样的情况自然不愿讲什么客气,“这五爪蟠龙,明目张胆的,是等着别人认出来么?”

——他们虽然沦落至此,需要折返去找御林军,一路上仍然需要提防追兵,若是被额尔齐玛的军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李崇郝想换衣服,又顾忌着他。

孜特克有些尴尬,他不清楚赫祖知道了多少,但确实戳中了他的心事。

——这些天,他死里逃生,心里始终放不下徐羡骋,他刚醒来,神志不清的那段时间,甚至拖着身体在地上爬,脑子混沌,内心只跳着一个念头,想要去找他的阿骋。

那日他被赫祖臭骂了一顿,因为这一遭伤口崩开,又病上了一场,赫祖觉得他定是被人下了咒,还请了自己舅舅来给他解咒。

孜特克今日能稍微走动了,他穿上了兀袍,看起来很滑稽,赫祖看得直笑。

——西域部族众多,有兀人这样五官与汉人并无二致的部族,也有羌人、蚩人这样的深目高鼻的长相,中原人分不清,西域人自己能分清。

孜特克套着这袍子,着实是非常怪异,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孜特克自醒来以后便一直呆在赫祖这里,他了解到,额尔齐玛兵源吃紧,就连赫祖的弟弟也被抓去参军,被迫替额尔齐玛卖命,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赫祖的弟弟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孜特克,恰好赫祖和舅舅在附近游牧,便悄悄地保下了孜特克。

——孜特克便这样得救了。

“……额尔齐玛允许蚩人经过我们的地方,”之前的赫祖和他这么道,“他们把我们的牛羊抢走了,掳走我们的小孩女人,我们只能往这边走,这儿兀人的军队多些,会安全些。”

孜特克睡醒了,摸了摸自己胸膛上的布,那布沁出了血。

“好点了儿了吗?”有人笑意盈盈地问。

孜特克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那闷痛,费劲地抬起头,撑起身体,“嗯,好上不少了。”

徐羡骋越想越难受,捂着伤蹲下来许久,才喘匀气儿,他心慌极了,使劲拍了拍脸,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情。

无论如何,为了孜特克,徐羡骋想,他爬都要爬回去。

此刻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叔叔,正躺在那兀人的帐里,危在旦夕。

徐羡骋真的后悔极了。

他浑身疼得发抖,背上都是刮伤和划痕,擦拭的时候感觉痛得钻心。

——他一想起自己往那马身上套绳索,就想给自己一拳,自己救谁不好,救这个荒诞的狗皇帝,还赔了半条命进去。

徐羡骋离开了,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孜特克,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那个暴雨的夜,孜特克在帐外,和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孜特克肯定知道自己失踪的事情了,徐羡骋想,那叔叔心里该多担心呀。

他难受得要命,又开始胡思乱想,他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孜特克得知自己失踪的焦急模样,他想,也不知道叔叔在军营里,有没有来找自己,有没有忧虑得吃不下饭。

“够了!”这话诛心,李崇郝道,“你住嘴!”

徐羡骋冷笑了一声,“这么不爱听,我每天都给你念念。”

李崇郝想打他,见徐羡骋比他高壮,只得郁郁收回手。

那李崇郝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心高气傲,没受过这般的对待,“朕……我记不住了。”

徐羡骋被那马拖着,昏了一路,自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早知朕便呆在狄恰,也不会遭此大祸了。”李崇郝道,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徐羡骋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意识到李崇郝在想什么,“呸,”他怒道,“我要想操你,早就把你屁股操开花,还和你在这儿客气什么?”

李崇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如何敢这般对朕说话!”

孜特克听不真切,只能听见一些字句。

“……你不能这么做。”赫祖道。

“随你,”那男人道,“我越来越不懂你们了,汉人、羌人、蚩人、谁不是男人当家的?我瞧那蚩人,家里的姑娘都是自己抢来的,咱们这里,居然有男人不出去干一番事业,留在家里喝奶的理呢?”

“快,你躺下罢。”

“怎么了?”孜特克问。

“我哥哥要回来,”赫祖有些忧愁,“他非常崇拜那额尔齐玛,你可别出声,就在这儿,不要走啊。”

若是用徐羡骋的话来说,赫祖的舅舅是个神棍,每天雕上一些有的没的骨笛,再用这些东西和长生天对话。

孜特克被那赫祖舅舅灌了一小碗羊尾油,呕得胸口伤口绽开,痛得他几欲昏厥。

“——他怎么样,”孜特克紧紧地抓着老人的手,老人吹着那骨笛,手里捻着那珊瑚石做的珠串。

“你身子好些了,便要回去么?”赫祖问他。

孜特克点了点头,“我不在,我家的小孩要急死了。”

“是那个姓徐的汉人么?”赫祖笑嘻嘻道,“他一定是哭死了,那时候,一会儿见不到你,便心神不宁的。”

赫祖的弟弟名叫赫尔奇,还不到十五岁,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却要被抓上战场,做那娃娃兵,他心地善良,少不得被其他年长的兀兵欺负,成天郁郁寡欢的。那日见孜特克未死,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不愿造这样的孽事,连夜把孜特克送了过来,在帐里坐了半晚便离开了。

孜特克强撑起身子,接过了赫祖手里的碗,他吃了一口奶疙瘩,又喝了碗奶茶,对着赫祖倒了谢。

——上次见到赫祖,她的身上还挂着许多漂亮银饰,摇起来叮当作响,而现在,赫祖的衣饰非常素净,看来在此场战役,兀人也遭难甚多。

“前几天啊,真是吓死我了,”那姑娘道,“我晚上来看你,都要摸摸气息还在不在。”

来人一身靛青兀袍,梳着兀人特有的发髻,颊边垂下两条小麻花辫,鼻上的雀儿斑十分俏皮可爱,不算漂亮,身材却很康健有力。

——这是之前便帮过他们的兀人姑娘,赫祖。

帐内涌进一股清风。

帐帘被掀了起来,那铃铛叮铃作响,外头的声响清晰起来,隐约传来牛羊的叫声。

现在,他和这个李崇郝,被那疯马一路奔驰,给带到了山腰上,马把他们甩了下来,拍拍屁股就不见了,留下浑身是伤的他们俩。

身边树从极高,遮蔽视线,身边偶尔探出的几簇树丛,叶枝如针,刮在身上,像是锐器刮过一般,徐羡骋浑身痛得难受。

他望向身边的皇帝,那李崇郝现在哪有皇帝的样子,披头散发,一身华服划得破烂,上面全是血渍,还丢了一只鞋,远不似来时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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