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特克想起他刚刚抄着棍子打狼的模样,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先睡吧。”孜特克摸了摸徐羡骋的头发,小孩颤抖着,有些瑟缩,孜特克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尤其从他这个角度来看徐羡骋像个姑娘,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转过身道,“你回你的炕上去。”
徐羡骋摇头,“我和你一起。”
孜特克发现徐羡骋还在掉眼泪,他没耐心了——他对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看法一直都是,孩子哭还可以视为可爱,一直哭就是皮痒了,得打一顿才老实。
“皮紧了啊。”
徐羡骋本来有些怕他,平时一威胁就不敢作声了,只是这几天徐羡骋越来越瞧出他是个面恶心软的人,索性也不怕他。
对方今晚明显吓得不轻——也是,孜特克想,被几只偷羊的狼围攻,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害怕。
孜特克沉默了一会儿,他掀开被褥,让徐羡骋躺在自己身边。
徐羡骋愣了一会儿。
孜特克感觉这孩子眼泪停不下来似的。
“你是不是姑娘?”孜特克道,他很有点瞧不上爱哭的男孩,徐羡骋这个样子让他很不高兴,“狼把你那玩意咬掉了不成?你有没有卵蛋了?”
徐羡骋下意识捂向裤裆,半天闷闷道,“没有……还在……”
大夫走后,留下屋里一大一小两个文盲面面相觑。
“……你怎么有钱请大夫的?”孜特克问。
徐羡骋低声道,“我把匕首卖了……”
孜特克摸了摸另外一边完好的脸颊,那儿的触感真是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了?”他问。
“你没有胡子很好看。”徐羡骋低低道,“……很年轻……很漂亮……:
孜特克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应,给了小孩脑袋一下,“给我倒点水。”
“不用了。”孜特克道,“就按普通的来。”
大夫点了点头,拿出小刀,示意给孜特克刮胡子,清理伤口。
孜特克非常不喜欢剃胡子,但也实在没办法。他配合着郎中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脸上的胡须给剃了,其中还不小心刮擦了伤口几下,把他疼得龇牙咧嘴。
看郎中是很稀罕的事情,因为羌族没有大夫,羌族一般病了就围着火堆跳大神,祈祷个几天,若是好了,便是阿奴曼保佑,若是死了,那就是神罚。
——通常只有家境殷实的人家愿意跑大老远去找大夫,况且孜特克是农奴,属于村里有点地位的人都不愿意接触的,也只有汉人郎中看在钱的份上愿意来了。
孜特克没有裤子穿,只能干巴巴地在炕上躺着。
孜特克一脚把这小孩踢下床,力道不小,徐羡骋惊呼一声,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才停下。
孜特克以为对方消停了,结果半夜小孩硬是趁他睡着,几次三番试图挤进他的褥子,把他折磨得半宿没睡,等他醒来后已经是大中午了。
孜特克本来想起床的,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光溜溜的大腿外裹了一层破毯子。
——徐羡骋的裤子大了一截,裤裆被咬烂了但小兄弟完好无损,他正为孜特克的伤口难过,又听见对方这么揶揄他,不由得羞恼起来,“你——”小孩给自己拽了拽裤子,却把外裤拉出个更大的口子,露出里头灰扑扑的毛絮。
孜特克想笑,但脸颊太疼了,只得维持住表情,他说,“给我擦擦脸吧。”
徐羡骋低着头给他擦脸,孜特克感觉这孩子沉默得惊人,抬起头,发现对方眼泪流得下巴都湿了。
孜特克觉得两个男人晚上抱着睡特别奇怪——他全然忘了刚刚是他让徐羡骋爬上炕的。
“下去。”孜特克道。
徐羡骋倔脾气上来了,死都不肯,他八爪鱼一样地黏在被褥上,大有死不下床之意。
他把脑袋埋进孜特克的胸口,“我很怕……”他小声说,“我认识的人被狗咬后,发病死了……”
孜特克问道,“你怕狗?”
徐羡骋点了点头。
孜特克想着说不强迫这孩子,结果看这小孩下了很久决心的模样,爬进了自己的被子。
孜特克伸手把徐羡骋搂在怀里,这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搂着弟弟取暖的夜晚。
徐羡骋很瘦,他长高了不少,可是身上还是瘦骨嶙峋的,隔着层衣服都感到对方身上的骨头非常硌人。
孜特克警告道,“那就干点爷们应该干的事情。”
徐羡骋努力憋着不哭出声。
孜特克看了徐羡骋一会儿,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孜特克想起那匕首上镶了些银边,没说话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徐羡骋的头,“好孩子,”他说,“以后别这么操心了。”
徐羡骋低着头没说话。
郎中是口内来的汉人,羌语不怎么熟,开药的时候对着徐羡骋说了一会儿,摇头晃脑的。
“他说的什么?”孜特克没听懂。
徐羡骋诚恳道,“……他们读书人说话,我也听不太懂。”
徐羡骋坐在一旁看着他刮胡子,每当孜特克因为疼痛吸气的时候,他都要小声惊叫一声,仿佛痛得是他自己似的。
孜特克很久没有感受过脸颊光溜溜的滋味了,他摸着脸颊,感觉自己像个被剥了壳的白水煮蛋,浑身难受。
他抬起头,发现徐羡骋直勾勾地望着他。
郎中看了孜特克的伤,捻着胡子给他们开了点药。
“能不能开些不留疤的药?”徐羡骋问。
“有……”郎中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是姑娘家才要的,你家这大男人……”他看了孜特克一眼,措辞小心翼翼,估计也觉得孜特克一脸凶相,不好招惹。
——有人扒了他的裤子。
——孜特克一算计,发现自从昨晚徐羡骋裤子破了以后,自己和徐羡骋两个人只剩下一条完好的裤子,徐羡骋估摸着是穿着那裤子出门了。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人交谈的声音,孜特克抬起头,瞅见徐羡骋后头领着几个老人——那些老人孜特克认识,是附近村里的大夫,天知道这孩子从哪儿找来了大夫。
“你的脸怎么办……”徐羡骋抽抽道,“肯定会留疤……”
孜特克叹了口气,“没事,”他说,“我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呢?”
徐羡骋沉默了一会儿,反而胸口耸动得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