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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柔肠(2)(第1页)

小孩就蹲在树杈上捧着油纸包等原让。他焦躁得很,一心想着原让什么时候能回来,根本没心情吃东西。奈何几天也没吃到什么正经饭菜,糕点甜甜的香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他扁扁嘴,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针试了下,没变色。他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眼睛忽地睁大了,忙往嘴里又放了一块。

油纸包里有两样糕点,都是他过去是没吃过的样式,一种外皮软糯柔韧,内里的馅儿吃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似乎添了牛乳,丝滑绵密,还拌着拿糖浆腌制的红豆;另一种是由酸甜的山楂果脯叠着的一层层的酥脆薄片,外头里头都缀着芝麻,足够香却又不会腻。

真好吃啊,真想给爹娘和阿姐尝尝。小孩想着,随即又想到他们都不在了,眼泪就吧嗒吧嗒地砸地掉了下来,砸在油纸上。

“你是游侠?”小孩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盯着他的脸问道,终于放松了些戒备。

原让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祥的微笑:“正是。”

“那你打算怎么救我?现在不走吗?”小孩往他身边凑了两步,不安地回头张望了一下,他总感觉那些人牙子追过来了,这人虽然不知底细,但模样英俊正派颇有说服力。先逃脱,总归再被抓回去被打个半死好。

几息之间他便碰到了那个在拼命逃跑的孩子,十岁左右,看穿着应该是个男孩,衣服虽然有点皱皱巴巴的,但是依稀能看出是上好的面料,似乎是为了方便逃跑把下摆扎在了腰带里。头发乱糟糟地散着,沾着不少树叶草茎,想来在跑的时候跌了跤。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眼泪淌出几条白色的印子,狼狈非常。

后边的人暂且还没追过来,原让看着那孩子跑过来,轻轻一跃落了地。

本来那孩子还在闷头逃命,眼见着从树上飞下来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吓了一跳,忙刹住脚步,僵在了原地。

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愿意过这种在别人看来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也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每天做一样的事。?他就愿意一心一意地满世界转,吃吃喝喝,赏山玩水,路遇不平拔剑相助一下,快活又自在。

被他帮过救过的人都叫他大侠,他都拱拱手说客气了,我算不上大侠,举手之劳罢了。他也从不受人谢礼,有些感激不尽想要拉着他吃饭或者给他钱财的,他都凭着武艺傍身转身一跃潇洒地走了。帮人只是因为他高兴这么做,又不是冲着这些去的,想要钱他能自己赚,能听见一声感谢就够了。

时值五月下旬,温度宜人,下午的阳光晃得人直犯困,原让正好走到一片挺大的林子里,干脆就挑了个枝桠粗壮的大树爬上去歇着了。一般来说这种离城镇远的野外是没什么人常来的,幽静得很。不过没一会他就听见有人跑动的声音,原让依旧闭着眼,只有耳朵动了动。

“……褚焕星。”小孩兴致缺缺,眼睛还粘在那几个人身上,显然还在想别的事。

原让便开始拖着那几个人牙子走,他绑人的手法非常怪异,脖子跟膝盖系在一起,左脚跟右手绑在一起,总之怎么难受怎么来,那几个人有半路醒了的,但因为嘴被塞住了也只能发出模糊的惨叫。

小孩看着他们一路被拖着,被路上的碎石草茎划出新的伤口,面上浮起冷笑。这些人在把别的的儿女当成货物买卖的时候,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跟濒死的牲口一样被拖着走吗?他见过他们毒打那些被关押的孩子,他忘不了当时他们的表情。

不是仇恨,不是厌恶,是冷漠和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人在笑。

原让听见小孩抽搭了一会,打了个哭嗝,窸窸窣窣地又展开油纸包,接着吃东西。他又等了一会,估摸着他吃完了,清了清嗓子,边走边扬声道:“小孩儿,我回来咯。”

小孩往下探头一瞧,看见原让跟拽着死猪似的拖着几个重伤昏迷的人牙子走过来,终于松了口气。

原让张开双臂:“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原让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他养成了个习惯,总随身带着一个册子,每天睡觉之前把当天的见闻用几句话记下来,末尾附上一句简短的感想。他走南闯北,册上记的东西自是五花八门,加上遣词用句是他和师傅一脉相承的幽默,整理整理都能拿去当趣味游记卖了。

不过就算是手头非常紧的时候他也没那么做。因为每次攒满一本新的册子他每次回家都会蹲在芙蓉花跟前给师傅和师娘挑挑拣拣地讲一遍,就像师娘去世之后师傅那么做。这是独属于他们一家的乐趣,他不太想把它们流出去给别人传看。

他抬手抹了下脸,本来就不算干净的脸上更乱套了,他看见袖子蹭上的灰,心里难受极了,本来只是在掉眼泪,后来又开始止不住地抽噎。他从出生开始一直都是是锦衣玉食的,何曾如此凄凉落魄过?不,不能再想了,估计等会那个游侠就回来了,叫他看见自己边吃边哭多丢人呐。

但是有时候人一委屈起来就是忍不住的,成年人尚且如此,更遑论一个逢遭大难的孩子。他憋了一会没憋住,自暴自弃地蹲在树杈上抽抽搭搭,脸上更花了,不过到底也没敢哭出声。

原让其实已经把追在后边人牙子都打了个半死再挨个踹晕,拿他们的腰带捆在一起拖回过来了,不过他远远地听见小孩在哭就没现身,沉默地倚着一棵树没动。不管是大人小孩都是要脸面的,自己现在过去俩人都尴尬,等他缓一会儿再过去好了。

原让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磨了磨牙:“我把你送到树上待着,你等我一会。”

“什么?他们人很多的,还是趁现在就跑……”小孩皱眉拒绝,话还没说完原让就一把捞起放在了一根高高的较为粗实平稳的树杈上,一闪身就不见了。

小孩还没反应过来,原让就去而复返,他从腰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小孩:“我看你也挺累的,吃点糕点缓一缓吧。”随后又消失在树林里。

原让单想着救人,别的也没多考虑,一见这孩子满眼警惕和恐惧地瞪着他,又觉得有点唐突了。他抬手蹭了蹭鼻尖:“我……小孩儿,我听见有人在追你,我来救你走。”

小孩没说话,右臂微微一抬,左手似乎是下意识地往腰右侧探,又硬生生收住了,隔着脸上的灰都能看得出沮丧。

本朝尚武,一些富贵人家就算不潜心修习也会学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流行佩戴一些装饰性的兵器。原让猜测那原来应该是悬着一柄佩剑或者佩刀的,现在或是丢了,或是被夺走了。他往上抬了抬斗笠,叹了口气。

不只有一个人,前边的人步幅不大,足音沉重,虽然在极力控制但还是呼吸又粗又急促。应该是个细瘦矮小的人或者小孩,体力消耗很大。后边远远坠着几个人,都是成人,边跑商议着要分头寻找“跑丢的货”。

是人牙子。

这种偷走抢走别人的亲人获利的、漠视人命的杂种,直叫他犯恶心。原让睁开眼,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在树枝上穿行,往那边赶去。

成人凭借着更有手腕去伤害稚子、男人凭借着更有力气去欺辱女人、有权势的凭借更有地位去压榨百姓,那种卑鄙下贱的、自以为掌握一切的沾沾自喜是最可笑、最叫人不齿的。

这些人,都该死。小孩红着眼睛,攥紧了拳头。

“对了小孩儿,你叫什么?”原让回过头看着他,闲聊似的挑起话头。

小孩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到地上颇高的距离,心里很是没底。但是看原让也没有上来接他的意思,只好咬咬牙闭眼往下一跳。

原让自然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小孩挺瘦,哪怕从高处跳下来也跟小猫似的没什么重量。原让把他放到地上,指了指拽着的几个重伤昏迷的人牙子:“咱们先把这几个东西运到官府门口,然后我送你回家。”

小孩看着那几个叠成一坨的人,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亮的吓人,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低声回了一句好。

原让行事非常低调,除了定期的重要盟会能到场之外,别的时候基本没人能找到他,甚至有些交情不错的朋友也不例外。

照理说以他的实力,新一代江湖五杰七杰的怎么也该有他一个位置,不过他不太想参与这些。

有些热心过头的前辈见他二十多岁孤身一人琢磨给他说亲,也总是不了了之——原让不太擅长应对正经过头的人,尤其是长者。所以对于这种让人头大的善意,从来都是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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