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里的封魂阵只有一个屋子大小,然则也是十八人头,但是那是用男童的头颅,我当时险些便作了陪祭的人头,只因为被发现了我是妖鬼才被放过了。”
高平轻声重复:“定安城……封魂阵……”
孔希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道:“而且封的那个人,是一具从忘川河里捞上来的尸体,我听到有人说,那具尸体的名字就叫作傅忘川。”
孔希捂着后脑勺慢慢撑起身体,他睁开眼的时候先望了望高平,看到高平一副春宵刚过的样子也有几分不可思议似的惊讶,大约是不太清楚自己只被弄昏了一会儿怎么他家公子又是同他人行了夫妻事的模样,不由地又看了看凤三知,然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亏得凤三知脸皮厚,甚至还能冲着孔希露出一个属于羽族君皇的笑来。
孔希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好像更痛了几分,他忙垂下眼睛,他有点头晕,他迷迷糊糊里只听到公子说这是聚尸阵,可是他知道这不是。
然后他听到了凤三知问那魔蟒,他便抬眼慢悠悠地答道:“那魔蟒一路往城外而去,那伤口虽大,倒不致命,比起那个,好似是他这压抑了多年的发情期更要命些。”
这话细究便不是太好听,可凤三知却不搭话,奉今明不是个喜欢指桑骂槐的人,他或许有几分指着凤三知不分场合发情的意思,可是他这慢悠悠还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偏生叫人生不出气来。
高平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他笑了笑,然后道:“那魔蟒一时半会想来也回不来,不如趁着这会儿,你们先帮我破了那个聚尸阵?”
傅小小看到了,被吓得抽噎了一下。
傅小小心想,妖都我的地盘啊!
然则在他的地盘上,他不仅没有照顾好公子,反而把人给跟丢了,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傅小小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现在前头的水里就是要撕了他吃到肚子里的恶鬼,往后走又不知道路,瘫在这石像上想,公子要真出事了,他可交代不了傅城主了。
他就那么过了好几年,然后,城主终于派了活计给他,很重要的活计——照顾刚刚大病初愈的傅屏公子!
傅小小兴奋地喊了一声好的城主。
他觉得自己这人生终于有了一些意义,于是几乎事事都绞尽脑汁了去做到最好,好在傅屏公子虽则一看便知生来娇贵,是个妥妥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可是他脾气颇好,面上总是笑意盈盈的,同冷冰冰的傅城主,完!全!不!一!样!
凤三知的衣服东丢一件西丢一件的,高平环顾了一下四周,就近给他捡了个外衫,勉强叫他裹住那赤裸的身体,可是刚刚被狠狠蹂躏过的人身上到底一片狼藉,这一遮居然比浑身赤裸还叫人觉得淫靡一些。
凤三知借着高平的力道从地上起身,他问:“那蛇呢?”
高平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只侧眸去看了眼那半塌的高楼,他总觉的,那里的气息给他的感觉变了,可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好,他是颇有几分在意这个东西的,他本就打算在拿到了东西之后就那这玩意儿直接毁了,然后把这具不知道算不算尸体的给一齐带出去。
也正是此刻,他才又听到不远处实则依旧有恶鬼私语的声音,它们藏匿在不远处的深水里,只是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这两个叫他们垂涎三尺的活物。
傅小小被这些恶鬼已经吓得够呛,稍歇了一会儿便拖着那昏迷过去的羽族爬上了岸,说是上岸,其实就是那座巨大神像的脚,那神像姿态端庄地盘腿而坐,他的脚上有一个姿态非常不端庄的水蛇妖怪拉着一只鸟妖的脖子往他身上爬。
傅小小真的是小胳膊小腿的,拖着比他大的鸟妖真的又是废了他老大的劲儿,等把那鸟拖出了水面的时候,他又跪在那石头神像的脚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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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在那一头满是喜悦地准备搞事,这头的傅小小才刚刚一头窜出了那冰冷刺骨的水面。
他本来就细眉细眼,此刻被水冻得浑身浑身发冷,那张脸便一直皱成那苦瓜样。
凤三知看着,插了句:“可要我做什么?”
高平同奉今明一道侧目看向他,高平眯着眼睛笑道:“那劳烦羽皇,稍待一会儿保护我?”
凤三知叹了长长一口气,此间事,不能善了。他于是道:“好,你的周全,我自然护得住。”
高平喃喃有趣,他手指慢慢搓动着自己的发梢,似乎是思考了片刻,他轻声自语:“看来,有些事情,傅飞声瞒的比我想的还要多,傅家,定安城傅家……”
奉今明走到他身旁,轻声喊了句:“公子……”
高平霍然抬头看向这座半塌的房子,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温柔到骨子里的笑意来:“今明,如今我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了,本以为是聚尸阵,然则乖乖说这是封魂阵,且不管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先把它毁了再说,否则哪里知道这到底藏了些个什么秘密在里头?”
高平一步跨到孔希面前,双眼亮得摄人,他一把抓住孔希的手道:“你确定那人同这个人一模一样?”
孔希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说:“我确定,容貌身材,除了发色之外,其余都一模一样,忘川河里能撩起来的尸骨无需多久便会被腐蚀得干净,然则那具尸体却一点都不曾有被腐蚀的地方。”
高平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平将那颗种子丢给了奉今明,奉今明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锦囊,将这被人随手抛过来,仿若十分不值钱的玩意儿安放到锦囊里,贴着龙珠一道放好。
然后奉今明低垂着眼眉,认认真真地替少年穿端整了衣衫。
高平问他:“你怎么晚了那么多?同你一道的人呢?”
“而且,那具叫做傅忘川的尸体,同这个白发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高平顿了顿,眼中万千思绪掠过,最后慢慢定格至一个兴趣昂扬的笑意上。
他几乎是克制不住自己嗓音里那些揣摩与趣味:“忘川水里,傅姓,忘川……傅忘川。”
于是孔希说:“公子,这不是聚尸阵,这是封魂阵。”
高平看向孔希,他神情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他说:“封魂阵?”
孔希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慢慢地犹豫地抬起眼睛,一双黑沉黑沉的眼睛望向高平,小家伙说:“我曾见过的,在定安城里,比这里要小一些的封魂阵。”
奉今明一愣:“聚尸阵?”
高平手指了指前头,说:“就在这里头,要说邪性也邪性,可不比我们当年看到的东西那样煞气重,好像也没怎么个要伤人的意思。”
奉今明顺着高平的手指看去,他眉心微皱,走了几步正要进去,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痛吟,却是孔希醒转过来的声音,少年应该是听到了高平的声音,他哑着喉咙道:“奉大人且慢,嘶——”
只是这怎么毁,怎么带,却有几分讲究。
他想让奉今明也进去看看。
奉今明检查了一下孔希,确定这个小东西的确只是被击昏过去。
悲从心起,傅小小抽了下鼻子,湿漉漉的脸蛋上啪嗒滚下一滴眼泪,他顺脚还踹了一把那昏迷的鸟妖,哭哭唧唧地说:“你、你怎么不醒呢!你醒了、醒了好歹还能带我、飞到那头去看看、那亮处是个什么、么东西!”
傅小小能有什么力气,就算有也在刚刚的时候全部用完了,一脚踹的险些叫自己崴了脚,他更委屈了。
水面底下那些恶鬼不安分,还有的探出头来,那细长的额头,泡得腐烂发涨的脸,以及尖锐巨大的牙齿。
公子身体还未大好便被城主喊了每日去立城墙。
那城墙外头的滚滚忘川水里全是没有腐蚀干净的胳膊大腿,他一个快百岁的妖怪看着都觉得慎得慌,可是公子不怕,迎着那忘川水面上吹来的风,晒着那鬼气森森的日头,他甚至还说:“这日子真惬意。”
可惜了,公子惬意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又被城主嘱咐跟着帝都来的大人一道去妖都。
喘着粗气的时候他还不由地悲从心来。
他本是自小生活来妖都的一条小水蛇,自来修炼天赋不出众,也不怎么聪明,花了快八十年才勉勉强强修炼出了人形,跟着几个做生意的哥哥去定安城,却被直接卖到了傅家作下人,哥哥们走的时候还嘱咐他要好好听傅城主的话,傅城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傅城主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刚开始不过在城主府混吃等死,偶尔就盘在树枝上望着那鬼气森森的日头发呆,从日升看到日落,然后晚上就泡到水池子里,叫水去捋平白天被太阳晒得几乎要蜕皮的鳞片。
他在那水底被急流冲得头晕眼花,手上还要拉扯着一只水性极差的鸟,更甚者还要躲开那偶尔冒出来的一只两只恶鬼,他真是把三辈子的胆量和勇气都花完了。
等他用完力气把那只快晕过去的鸟提溜出水面的时候,他只能瘫倒在那浅滩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了。
傅小小看到了细微的光,张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神像正垂眸望着他,那神像神态栩栩如生,直把他唬得那颗小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了三下。
高平满意地点点头才似是不经意地又对着孔希道:“乖乖,你既然知道这东西,便去帮一帮今明。”
孔希一怔,重重地点了下头,只后脑勺的伤口又因着他的点头叫他晕了一会儿。
高平一合掌,拍出了一声清脆的掌声,他说:“那么,且开始吧。”
奉今明真是许久未见陛下这一副随心所欲的桀骜模样了,当年脾气上来了说炸山就炸山的小太子在登基之后便将沉稳刻到了骨子里,而今脱去那一身皮肉,反而将他的本性又显露了出来。
不耐烦那些阴的,懒得理你们这些心思,先毁了再说后面的事!
奉今明眼底一片笑意,他双手执礼,应了一声:“是!”
孔希道:“十一年前,平帝二年,春天的时候。”
十一年前,平帝二年。
那年高平十七岁,春末的时候,他第一次踏进了定安城的大门。
奉今明简单地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复述了一下,说到傅小小两人的时候,他道:“许是被那水冲到了另一头也说不准,溶洞地形复杂,我怕也不过是恰巧能找到这里。”
高平点点头,他转身去看身旁的凤三知,然后示意奉今明去那头看看孔希。
凤三知已经回神了,他那双氤氲了情欲的眼睛渐渐清明,他眨眨眼,看清了眼前的人,刚欲伸手求怜爱,可眼角却瞥到了那头那个浑身湿透的高挑男人,然则无需细看便知是谁,不由地手一顿,然后慢慢放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