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们才一围住庭院,屋子里这些男人顿时仿佛有了底气般小声啐骂起来。
看样子想要急着走是走不掉了。
尹乐安警惕地环视四周,一手放开贺为余将喘息的omega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摸进了马甲下摆后侧口袋里。
贺为余很快又昏迷了过去,外面已经是傍晚了,经过门前,尹乐安眼角瞥见了跪躲在桌子旁的赵玠。
“四喜,等下给我盯着赏这太监一百板子。”
“饶命......救我,主子爷救我!”赵玠惊恐地抄着他那破锣嗓子尖叫道,连滚带爬抱住了紫袍男人的小腿。
尹乐安一个箭步上前,托起贺为余的身体,小心地将他从木驴上“摘”下。
“呜......”
omega脆弱地发出丝哽咽,接着整个人跌进了个一个带着烟味的坚实怀抱里。
贺为余终究还是被尹乐安给说动了,他跟着尹乐安抵达了尹家在城角新砌起来的洋楼,而后只身随那人上到二楼。
二楼是间卧房,里面布置风格与贺为余家相差无几,没什么新鲜东西。
“你让我看什么,在哪儿?”贺为余不解地抬起头。
或许是见贺为余抗拒,尹乐安并未直接回答他这句话。
“你下来,”他冲贺为余招了招手,“我带你去看样,外头新进贡的,我猜你肯定喜欢。”
外头新进贡的?这六个字对贺为余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吸引力。可楼下这人是混世魔王尹乐安,理智在暗处提点着他,还是多问问为妙。
真好看,贺为余呼吸陡然一滞。可没多会儿,他就认出这是与自己已有三年没过见面的尹家混世魔王,尹乐安。
“你怎么在我家后院啊?”见不是自家人,贺为余蹙起眉头,指着尹乐安质问道。
尹乐安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邪谑般的笑。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呼啊——”
不过读了三两遍,贺为余就觉得空气沉闷,困到不行了。若不是生在官家,他下辈子断然不想再读这些东西了。
就在贺为余想要偷懒回床上小睡会儿时,忽然他听见阳台下花园子里传来一阵小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
男人凑上前,以旁人都听不出也听不懂的轻佻语气,直勾勾注视这尹乐安,那双杏花眼却笑盈盈地潜藏着说不出的危机......
贺为余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少年时。彼时尹父仍携妻儿依附着贺氏这个大家族,而尹乐安那时是济水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花天酒地,骄奢淫逸,市井间对尹家这第三个儿子略有微词,尽管贺为余的确不晓得尹乐安做过什么穷凶极恶之事,并且他父亲因学堂师傅而对这个男孩印象也意外地好,可长久以来贺为余总被父亲以这人为借口斥责,难免让他对尹乐安的看法蒙上了层偏见。
不是事先跟他们知会好了吗?赵玠感到有些疑惑,就在他即将推开门看看那几个蠢徒儿是不是正瞒着他在门前偷懒开小差时,一声巨响嘭地在他耳边炸开,木质雕花门整个被踹了出去,噼里啪啦碎在了他身后石板地上。
“啊!”
赵玠被吓得整个人向后一瑟缩,可还不急看清楚,他就被一股重力拎着领子拽起,接着重重掼翻在地上。
然而男人勾起嘴角一笑,并不以为冒犯。
“我家在西郊有一家医馆,”他摇着扇子说,“若尹三爷不介意,咱们可以去那里。”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尹乐安眯起眼,表情满是谨慎。
听闻这四个字,对面诸人仿佛同时明白了什么似地脸色一变,气氛随即缓了下去。
“还有,我家老爷让在下来告知大人一声......”男人说着,凑至紫袍脸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钦差?”一丝惊愕由紫袍眼底闪过。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年轻男人笑面淡然地挥着扇子拨开衙差,优哉游哉走了进来。
男人是个beta,却生得面红齿润,又加上笑脸迎人,在场alpha皆是一愣,火气霎时消散了小半。
尹乐安却不同,这陌生男人眼底藏着些算计的意味,让他莫名地感觉不喜。
那些之前还袒胸露乳玩得上头的男人们脸上顿时扫过一阵尴尬,侧着身将身上衣服又拢了拢。
“人我在前日拍卖会上已经付钱买下了,”尹乐安把贺为余更紧地搂在怀里,“你们若想要,大可以现在上手来跟我硬抢。”
说着,他出口袋里那支燧发手枪,枪口直指紫袍眉心,同时挥手给了身后四喜他们一个暗示。
紫袍男人被拂了太多面子,听着外面一声声惨叫,心里已经怒到了极致,指着门朝尹乐安呵斥道。
“教坊可有把借来的人放进锅里去蒸的惯例?”尹乐安被气得哼笑了声,一句话戳破了他的谎言。
“......你!”紫袍被噎得接不上话,“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再怎么样我也是你长辈!”
“告诉颠鸾坊火房,今儿个咱们晚宴得准备两脚羊!”
赵玠说着,对着快活楼后院另一侧门啪啪拍了两下手。
所谓两脚羊,也就是人肉。
赵玠很快被四喜差人拖到了院子里,在他平日里呼来喝去的那些徒弟面前被按上了长凳,板子利落地噼里啪啦在他屁股上炸开了花。
而尹乐安这头,熟悉他的都知道口袋里装着个什么东西,只过过口瘾骂人,完全没人敢搭救外面的赵玠。
“这奴隶本就还因姚守业拍卖场之事在调查......况且教坊已经把人借给我们了!你来这儿截胡算什么?”
紫袍男人甩开赵玠,冷着脸在随身奴才服饰下套好了衣服。就在这时,门外一队穿着衙差衣服的人,手持佩刀左右包围起这座院子。
“别来无恙啊尹三爷,我听说,今日颠鸾坊可没给您发请帖吧?”
“不请自来,坏别人的好事,龌龊!”
是他熟悉的味道,贺为余幽幽睁开眼,尹乐安忧虑的样子随着视野清晰渐渐出现在面前。
“我这是......死了吗?”贺为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尹乐安,手指贪婪地抓紧了他胸前。
“别说死不死这些不吉利的话,身子放松,我这就带你去医馆。”尹乐安抱起贺为余,这就向门外大步走去。
“什么人!”
待看清来者,在场几乎所有男人都怔愣在原地,屋子里信息素忽然凝滞,只留下木驴齿轮咔嚓咔嚓地发出声响。
“宝贝儿,小余!醒醒,贺为余!”
“在这儿,过来。”尹乐安这时来到书架前,站在那里对他招了招手。
于是在尹乐安蛊惑下,贺为余单纯听话地走了过去。
这里确实新奇,特别是当尹乐安挪动了几本书后,书架背面发出铿地一声闷响。不过不像是西洋进贡的玩意儿,反倒像老祖宗做密室的旧手艺。
“你先说,要看什么?”他仰起头,甚至带着几分倨傲抬了抬下巴。
“那就要你亲自随我来看看了。”尹乐安伸出手指向贺为余,而后挑衅地向自己这边勾了勾指尖。
“过来,”他说,“等看完了我再亲自送你回来,保你挨不到贺叔骂。”
“怎么?”他抱着肩正过脸来,“我难道不能提前看看自己结了娃娃亲的未婚伴侣?”
尹乐安这样子贺为余眼里就像是地痞流氓,甫一见面时拿点好感此刻被一句话清了个烟消云散。
“娃娃亲?未婚伴侣?”他有些气恼,“我才不是,谁跟你说的?”
贺为余正是跟人厮混玩闹的年纪,听闻有人在楼下玩耍,一时更是烦闷,恨不得立刻奔出去与他们同游。
于是接下来,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让贺为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到窗台前。
随后当他沿着栏杆望下去时,恰好对上了一名身材高挑壮硕、面容俊逸的男孩投过来的目光。
留声机吱呀呀地发出悠扬的曲音。
这天晌午饭后,贺为余又被父亲关在家里念书。他自知自己根本不是考功名的这块料,然而这次,父亲却威胁他说,若是今天晚课上再因背不通顺文章被师傅责备,明天一早便要卖了他的留声机。
留声机,钢琴,八音盒,这些当时的新鲜玩意贺为余都心水得很,他怕极了被父亲将这些东西卖掉,因此只得推掉了下午与友人前往东郊摸鱼的打算,留下来穷极无聊地翻起了桌上的。
男人笑笑,顺带瞥了眼门口守卫,那些人依旧把着前后门,没有让开一条空隙允人过去的意思。
“那就要看您是不是急着救人了,”他扬了扬眉毛,表情让尹乐安明显感到了股熟悉。
“您难道......不想亲自与我家老爷谈谈吗?”
男人点点头,“稍后老爷会亲自来给诸位个解释。”他低声回复说。
安稳住那些人后,男人又转身走到尹乐安面前,低头看着他怀里的贺为余。
“你想干什么?”尹乐安深色一凛,搂住贺为余戒备地看着那男人。
“诸位且消消气,”男人对两边各作了个揖,“我家老爷听闻大人们在咱们这颠鸾坊玩得不愉快,因此让在下现行过来劝劝和。”
“你家老爷?姚守业?”紫袍一挑眉,表情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不,是那位大人。”男人神神秘秘淡然一笑。
四喜诸人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摆出准备干一架的态势,门外衙差门见状也起刀准备冲进来。
所有人都沉默地仔细着对方一举一动,空气中满是火药味,殴斗顷刻间一触即发。
“诸位——诸位请消消气!”
听到紫袍拿辈分出来压自己摆谱,尹乐安更觉得滑稽了。
“长辈啊?长辈可得有长辈的样子呢!”他讥嘲地指了指紫袍身后衣冠不整的同僚们。
“嘁......”
在快活楼的罗盘游戏里,若是飞镖砸中最中间红圈,顾客所选的奴隶就会在游戏结束后被送入蒸锅,并在当晚宴会时,由城中颇负盛名的醉仙楼主厨亲自烹饪,作为菜肴为这些达官贵人们送上。
这一切都结束了,贺为余骑在木马上遗憾地意识到,忽然间他觉察自己临死前所思所想不过是再见尹乐安一面。
不过这次,赵玠下令后,外屋小太监并未应声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