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舅母?
贺元稠冷笑一声,盯着祁钰的眼神更冷,什么狗屁的皇舅母,他答应了吗?
就算要论那辈分,阿绾是他的妻子,他下过聘礼,拟过婚书,祁钰当初背地里撬外甥媳妇的时候,可有想过人言可畏?
祁钰挑了挑眉,对上贺元稠冲撞的语气也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罢了罢了,就知道你这些后生不爱听,我便不多这个嘴了,不过呀,虽然知道你与绾绾少年时要好——”
卫绾皱了皱眉,猜到祁钰不会说什么好话,他也实在是不想扯起过往的旧事。
卫绾出声道:“侯爷,明琅还在……”
贺元稠不说话,祁钰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口气,“我这皇舅虽然是表的,可也毕竟是长辈,应当是能说上一句话的吧,若是有空,还是多去看看皇姐吧,毕竟媳妇可以另娶,娘却只有一个啊,况且皇姐这些年当真是不容易……”
不知哪一句触到了贺元稠的短处,他脸色猛然一变,下意识朝卫绾看了一眼,后者却没什么反应。
贺元稠心中失落,对上祁钰脸色更差。
外头天光微亮,照得室内布局清晰——他在镇北侯府。
没有起火,没有熔潭。
他也没有跳进去……
那人又摸了一下肚子,眼神依旧空洞,却朝着卫绾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后,他转身,在卫绾的注视下,朝着熔潭一跃而入。
“不要——”
卫绾猛然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向前一抓,却抓了个空。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漂亮的杏眼呆滞又无神,空洞地与卫绾对视,又像是透过卫绾,看向远处。
那人一手扶着肚子——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感觉,唯独腰腹臃肿。他的肚子大得可怕,突兀地挺着,像是被人强硬地塞入了一个怪物进肚子里,又或者说,是因为寄生在他肚子里的那团怪物,拼命地榨干着他的身体,才使得他弱不禁风,行将就木。
卫绾看见有火苗飞溅到了那人身上,然而那人不为所动。
“可让爷好找!”祁钰弯了弯眼眸,“怎么跑茶馆来了?叫爷在家中一番苦等。”
他像是才知道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咦”了一声,惊讶道:“怎么元稠也在这?前几日遇见皇姐,皇姐还托我劝劝你,回公主府看看她,你两年未回来,不知她有过挂念着你,这母子哪里有隔夜仇啊!”
贺元稠眉头紧锁着,面色有些冷。
“之远,起火了!你快出来啊!”
卫绾焦急地大喊道,想要冲进去将宋之远拉出来,前头却突然砸下了一根房梁。
“咳,咳咳……之远……”
比起当年最后一面,之远似乎又瘦了一些。
卫绾看着有些心疼,他朝窗格走去,想起今日的见闻,“我今日见到了一个人,他与你好像,我差点以为是你回来了……”
“哗——”
贺元稠看着并肩渐行渐远的两人,嫉妒地眼睛都要发红,他手握成拳,攥地死死的,心头却又起了一阵无力。
祁钰那番话便是故意说出来刺他的——当初是他不珍惜人,这才将阿绾推地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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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卫绾推了推祁钰。
“走那么快做什么,生气了?”祁钰道。
卫绾看着祁钰,蹙着眉,不语。
卫绾叹了一口气,“贺将军,卫绾家中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他说罢,也没等贺元稠说话,拉着祁钰便走。
祁钰啧了一声,由着卫绾拉着他,有些想笑,但考虑到若是笑了,卫绾估计会更生气,于是只得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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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有敲门声响起。
卫绾愣了一下,贺元稠则皱了皱眉,门外有他的手下守着,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放人进来。
“啊”祁钰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后退了一步,撞了撞卫绾的肩,无辜道,“绾绾,他瞪我欸。”
卫绾头疼,不由得瞪了祁钰一眼,祁钰无辜地耸了耸肩。
怎么瞪他?他也没把贺元稠怎么呀。
他暗中拉了拉祁钰的袖子,示意他回去。
祁钰按住卫绾的手,朝他笑了笑,又对着贺元稠,慢吞吞地将方才的话说下去,“但那都已经过去不知多少年了——我家明琅都窜出来长到了两岁,再说绾绾如今也是你的皇舅母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即便本侯知道你与绾绾是清白的,可外人就不一定了,这人言可畏啊……”
祁钰这一番话,不但扯出来一个“皇舅母”的称呼,还硬生生地将贺元稠与卫绾隔开了一个辈分。
他冷声打断道:“贺某家事,便不劳侯爷挂心了。”
从老祁家的族谱来看,祁钰倒确实是贺元稠的表舅,但要贺元稠叫祁钰一声“皇表舅”,还不如杀了他。
而称呼祁钰“侯爷”,也算不得礼数不周。
然而祁钰仿佛瞎了一般,依旧笑眯眯地充当和事佬,“话说回来,你当年被恶人掳走,可把我们都着急坏了,皇姐更是焦虑地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好在上苍仁慈,可算是将你给找回来了。”
祁钰也就比贺元稠年长了五岁,当年贺元稠被恶人掳走的时候,祁钰也不过五岁,甚至还没被送到上京,估计连贺元稠是哪个都不知道,又急的哪门子心?
不过信口胡说罢了。
卫绾咽了一口唾沫,脱力似的倒在祁钰的怀里,他闭着眼,长睫颤颤抖着,看着脆弱不已。
“好了好了,都是梦,不值得信。”知道卫绾不愿意说,祁钰也没有再问,他亲着卫绾的额头,轻声安抚道。
祁钰五指插进卫绾的墨发中,轻柔地给他捏着。
“绾绾?”
早在卫绾惊慌喊叫的一瞬间,祁钰便跟着醒了,他坐了起来,按住卫绾的肩,将人转过身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卫绾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愣愣地看着祁钰,涣散的眼神逐渐有了焦点。
不,不会……
卫绾摇头,愣愣地看着那人,脚下酿跄,倒退了两步。
忽而场景一变,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巨大的熔潭。
屋内起了浓烟,卫绾被呛地咳嗽不止,眼睛也被熏到了,不得不眯了起来。
窗格边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喊话,缓缓将身体转了过来。
烈火浓烟中,卫绾瞳孔一缩。
卫绾话音未落,门内半卷帘子便突然窜起了火,火苗连着地下一线迅速燃了起来,形成一片火屏障,逼地卫绾不得不后退。
这火来得蹊跷,势头也猛,一下子便将挂着的帘子烧了个干净,又往里头蔓延了。
宋之远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还是站在窗格处,一动未动。
“之远?”
窗格处站着一个清瘦的人,那人背对着卫绾,只留一个寂寥的背影。
不知是那人实在是太瘦了,还是他身上的衣裳太大了,只见那衣裳像是纯粹地被一副骨架撑起来似的,搭在那人身上,显得里头空荡荡的。
祁钰笑了笑,凑过去在卫绾唇上亲了一口,“好啦好啦,不提啦,不过这人呀,就是这样,得到时不见珍惜,失去了又觍着脸来要,啧啧,也不知该让人说些什么好。”
祁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感慨道,“不过全天下也并非都是这样的人,爷就不是了,爷向来是从一而终的——可惜呀,像爷这样专心的人太少了……”
两人走得并不远,祁钰的话自然也是传到了贺元稠耳中,并且一清二楚。
“慢点呀,绾绾,走那么快,爷都跟不上了。”
卫绾不理他,只是皱着眉闷头走着。
一只手搭在了卫绾的肩上,将他强行勾了回来,祁钰没骨头似的搭在卫绾身上,将人压了一个酿跄。
二人心里头都猜到是谁,未等贺元稠出声,卫绾便起了身,将门打开了。
来人穿着一袭淡紫色的锦衣,手里捏着一柄玉骨折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见到开门的人,三分含情的桃花眼便微微上挑了起来,眸中似荡漾开了的春水,更显情深,其中万般风流自不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