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点头,送走那小厮。
殿试那日,圣上亲自主持监考,外有王、大臣、御史监试,监视之严密,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顶上便是数双眼睛。
卫绾没遇到过这样的大场面,心中难免紧张,暗自平息了半刻钟,这才开始动笔,好在殿试只有一场,也不算难熬。
卫绾想着,于是收回了目光,“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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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的难度自然不是秋闱可以比拟的,卫绾第三场考试时有些没琢磨透题意,但也依着感觉将卷子写满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顺手,应该是能通过春闱的。
楼夫人早早便带着楼嫣然在贡院大门外等着了,待见到楼烨与卫绾二人出来,也没问考得如何了,只是道在里头待得瘦了,而后让两人上马车,家中早备好了晚膳给两人补补。
“绾哥哥,你还不上来,看什么呢?”楼嫣然坐在马车里,喊卫绾道。
卫绾是在找宋之远。
两人对峙了几瞬,最后还是魏彦退了一步,“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知道了,你腹中这孩子是魏家的种,生不生得下来可不是阿远你能决定的。”
宋之远见不得这人做好梦,回刺道:“这孽种生不生得下来还不知道。”
魏彦面上笑意一顿,他眯起眼睛,而后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含着危险。
他道:“阿远,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下次可不准这样说了。”
宋之远气得站不大稳,他拼命地想从宋家逃出来,拼命地想要出人头地,结果却是被困在另一间屋子里,甚至肚子里还带着一个孽种。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与付出被这人轻飘飘地几句一带而过,他的渴求、他的志气在这人眼中一文不值,宋之远忍不住掀了桌上的杯子,而魏彦只是平静,甚至笑意轻松地看着他,仿佛是宋之远一人在无理取闹。
“你若是想要孩子,多的是人乐意为你生,为何非得折磨我?”
原本因衣裳宽大而遮盖住的小腹这会儿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凸起一个小弧度。
“再说了,我魏府又不是养不起你,何必非要去同几千人争那几个位子?”
本是打算着安慰人,但效果似乎并不佳,还有些南辕北辙,将人气得更狠了些。
卫绾没法,只得先将这事放一放,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春闱,等科考结束了,再寻个机会向楼烨服个软、道个歉。
春闱那日,楼相特地排出了半日空闲,也来送楼烨与卫绾进贡院。
贡院大门外排起了长队,守卫们一个一个的进行严格搜身,以防考生身上藏着夹带。
里头一人白衣干净,墨发披散,容颜俊丽得有些逼人,却不难辨出是个男子。
宋之远冷着脸坐在位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没答。
今日是琼林宴,这人少不了又得同他闹上一回脾气,魏彦早有预料。
孔天闻点了点头,以示了解。
卫绾松了一口气,再次道了谢,这才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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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个有孝心的,难得啊!”孔天闻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即便是调往京外,也不可在祖籍之地为官,这你应当知道的吧?”
卫绾道:“知道,若是可以,大人将我调去临郡便好。”
“本官到时候给你看看吧。”
孔天闻神色疏离了些,他颔首,“正是本官,你有何事?”
“在下姓卫,单字绾,是今年新科进士二甲第三十七名,想求大人一事,”卫绾自报家门,“若是可以,能否请大人将我调至京外?”
“你要调去京外?”
当然,相比起一个三元连中的嫡子,卫绾这个“侄儿”自然得暗淡许多。
卫绾对此也没什么失落的,虽然楼相不曾苛待过他,但他也早早过了对生父儒慕与期待的年纪,如今他只盼着下了任职后,带着他娘远离上京。
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余下的二甲三甲便由吏部紧着排名先后的顺序安排,向来是排名靠前的,留任京中,稍靠后的,调去京外,这些自然是对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的,若是世家子弟,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卫绾愣愣地站了半晌,这才蹲下来,他将地上那两块小东西翻起,而后重新拼在一起——是一块木牌,刻着自己的名字的木牌,纹饰花样都与自己手中紧握着的这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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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这两天都有些忐忑,知道是自己误会楼烨了。
最后卫绾得了个二甲第三十七名,也算是二甲中名列前茅的了,而楼烨没什么悬念地又得了首冠,继十几年前的苏相之后的三元连中的又一人。
卫绾对自己的结果格外意外,他原本只想着自己能沾到三甲的尾巴就好了,没想成竟这样高。
几日后,圣上照惯例在琼林苑中举行琼林宴,为新科进士庆祝,卫绾这才第一次以楼家之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春闱过后一个月便是殿试,时间之紧迫,卫绾也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紧接着便开始着手准备殿试了。
半月后,会试放榜。
卫绾没亲自去看榜,是楼相身边的小厮过来跟他说他榜上有名,顺带传了楼相的话,要卫绾静心准备殿试,有什么需要同楼夫人讲便好。
九天前入贡院的时候没见到宋之远的身影,如今结束了,他算是出来得比较早的了,在贡院门口看了这么久,里头的举人都快走完了,也没见到宋之远,卫绾总觉得有些奇怪。
马车里,楼嫣然又起声催了催。
许是他看漏了吧,这场春闱之于宋之远来说是万万不可错过的,依他那样心性志坚的人,怎么会不来?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楼相拍了拍楼烨和卫绾的肩膀,“行了,去吧,好好作答,莫要有压力。”
搜完身,便有小厮领着卫绾到一间宽三尺,深四尺的号舍,发了几根蜡烛,一盆炭火,便将门一锁。卫绾在接下来的九天里,便是在这窄小的号舍中完成作答的。
九日时间眨眼而过,几千名举人被放了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之远心烦,甩了甩手腕,却没能挣脱掉禁锢,反被魏彦捏得更紧了些。
魏彦捏起宋之远的下颚,迫使他看着自己,“知道了吗?”
宋之远抿着唇,倔强地看着魏彦,没说话。
“这怎么是折磨?”魏彦不赞同道,看着宋之远身形不稳,怕他把自己摔了,走过去将人扶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怀上我魏家的孩子的,阿远能怀上,自然是我喜欢阿远啊。”
“那我还得向你感恩戴德吗?”宋之远冷声讽刺道。
“自是不用,”魏彦笑笑,自动过滤掉宋之远话中的讽刺,又抚着宋之远的肚子,道,“阿远学问这么好,将来这孩子一定也会像你这样聪明。”
眼见宋之远面上浮怒,魏彦适时住口,笑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次科考吗?如今都这个时候了,琼林宴都差不多要结束了,再气下去也于事无补,这次错过了,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便是了,我答应你,待你生下这个孩子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如何?但是如今最主要的是照顾好你腹中这个孩子。”
“答应?”宋之远气得额上青筋隐隐浮现,他推开魏彦,不让他碰自己,“那日在后山你也答应过我……”
“是是是,我答应过,可是那时阿远也没怀上呀!”魏彦歪了歪头,答得自然,又有条有理的,“后来怀上了,自然是得以这胎儿为重,老爷子也快六十了,急着抱孙儿,我做儿子的,总不能这点孝也不尽一下吧?”
“不吃便不吃,既然不合你的胃口,吃了估计也不舒服,待会我再让下人弄些你喜欢吃的来。”魏彦笑道,同时挥手让婢女退下。
“我这也是担心,才不让你去的,你也知道,科考劳神又伤身,对你腹中胎儿不好……”
魏彦走过来,一手亲热地揽着宋之远的肩膀,一手抚在他的腹部。
城西魏府。
“怎么了,胃口又不好了?”
魏彦走近主室,见婢女在撤盘子,发问道。
卫绾连连道谢,怕届时孔天闻见到自己祖籍在上京起疑,于是道:“晚生祖籍原在大同,因祖母与楼相有些干系,故而托楼相将晚生的祖籍暂且改在了上京……”
孔天闻皱了皱眉,朝廷分户籍定额录人,自然有的地方录得多,有的地方录得少,因此冒籍之事也常有,朝廷这一两年才开始打击这事,力度不严,而为卫绾改籍的又是楼相……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是调往京外的,不算个什么事,正好空出了个位置,给钱家那边有个交代。
孔天闻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依卫绾这样的好成绩,如无意外,自是紧着京中好的位置调,人若是机灵些,熬个三五年,自然是节节攀升的。
且来寻他的,向来都是求着他让自己留在京中,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主动请求调去京外的。
“是,”卫绾随口编了个谎,道,“家中祖母年迈,又习惯了北地风俗,若是我留在京中,恐怕祖母无人照料。”
“这位大人,请留步。”卫绾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宴,追上一位胸前补子上绣着白鹇图样的人,“敢问大人可是吏部孔郎中?”
孔天闻停步,见卫绾身上穿着今年进士出身的衣裳,心下已有些了然。
这个时候,这新科进士不在琼林宴上好好出一番风头,偏偏跑来自己这儿,所谓何事哪还用说?
仔细想想,楼烨平日里说得刁钻刻薄,但也没有哪一次是真正害了自己的,甚至之前还是他将自己从陈道那救出来,又为了自己硬生生地扛了家法……
是他将楼烨防得太过了。
卫绾本想寻楼烨道歉,但试了两次,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楼烨压根不搭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