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琣生知晓此事无法再隐瞒下去,便把朝克回魂索命的事告诉了他。
“阿文,你听我说,你先送纾儿和那帮孩子走,半路上.....趁他们没发现,就把纾儿带回来,带回来后,我们,我们举家离开广义镇,再也不回来了!”
他越说越激动,整张面容扭曲的像枯井中的麻绳。
说到这儿,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回想起当日骆琣生逼迫朝克交出金丹的情形,他仍觉得痛苦和无奈。
他本是街头一个要饭的乞丐,无父无母,所幸得到骆琣生的救治,才保住一条命,再之后,他就到广义府做了对方的亲信,他跟骆琣生的这几年,恰是男人最“风光”的日子,在外人眼中,骆大人除掉狮妖,是行侠仗义的大善人。
门很快打开了,看到他时,开门的人有些惊讶:“大哥....呃,不,大人,您怎么来了?”
“骆文,你能不能帮帮我?”骆琣生面无表情地盯着年轻男子,低声道。
名叫骆文的男子一愣,连忙询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了骆琣生的声音。
“大.....大人,我没、没有......”小厮已经被肃长琴吓得全然说不出话来,只得拧着头否认道。
“快滚进去,这位是......”骆琣生刚要开骂,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肃长琴。
“道长,今儿是我们府上大人过寿的日子,嘿,您穿一身儿白,不妥吧?!”小厮靠在门边,吊着眼睛不满道。
肃长琴没有搭理他,而是垂下眼眸,伸出手指点了点:“我掐指一算,算出你这府上今日有血光之灾。”
“什——?!”小厮闻言瞬间变了脸:“臭道士,你说什么呐?!你够胆就再说一遍!”
“这.....好,一言为定。”
“只是你要当心,如有危险.....”
“好了,你别啰嗦了,瞧好吧。”
“狼君莫气。”肃长琴含笑靠近他,端详着他的脸:“你瞧你,气的狼牙都露出来了。”
“什么......?”诸骁脸色一变,哑声道:“又吓到你了?”
肃长琴没有回答他,只摆弄了两下拂尘:“狼君,在大仇得报之前,我会让姓骆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你磕三个响头。”
“爹,娘,你们别吵了,纾儿、想读书。”骆纾不愿父母为自己争吵,只好主动说道:“爹爹也送我上京吧。”
“纾儿.....”骆琣生的面色微变,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神色依稀不舍,却还是夸赞道:“爹就知道,纾儿最有志气。”
骆纾对父亲回以一个淳朴的笑容:“爹是镇子上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纾儿当然要给爹争气。”
听见这话,杵在人堆里的王小伍脸色更白,看骆琣生的眼神活像见了鬼,可碍于爹娘的脸面,他只好咬紧牙关,默默想怎样才能在途中逃跑。
于是,在百姓们热烈的掌声里,百名孩童便在守卫们的护送下,踏上了离开广义镇的路。
这厢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各家欢喜,可站在不远处湖畔边上的两人却沉着脸,看不出喜怒。
“好,好啊.....”骆琣生接过纸张,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后,就把视线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纾儿,你要记住.....一定,定要听你阿文叔叔的话,知道吗?”随后,他蹲下来叮嘱道,眼里似乎有什么难言的心绪。
骆纾不明所以,只好看了眼身边的骆文:“爹放心吧,孩儿一直很听阿文叔的话。”
说着,他便跌跌撞撞的往家门的方向跑去。
“嘿,这小子是怎么了.....?”看他这副模样,众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却也没放在心上。
天微寒,暮色来的极快,长夜斗转星移后,广义府迎来了近日的盛事,便是骆大人的四十大寿。
那狮妖向我要一百个童男童女,我有什么办法?!
骆文,阿文,你就帮我把那些孩子送给他吧.....
想着大善人说话时狰狞的面容,直到走出广义府,王小伍的腿脚还在发软。
“大哥......”这个称呼如同雷击,让骆文的脸又惨白许多,记起对方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只能咬咬牙,颤声道:
“大哥,你、你起身吧,我.....答应你。”
“好,好.....好兄弟。”
“爹爹,方才我回来时,看见很多同伴在收拾行囊,说爹爹要送他们去京城读书,是不是真的?”此时,骆纾单纯的发问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然.....”骆琣生僵笑一下,忽然鬼使神差般的问:“纾儿想不想去京城读书?”
这时,没等男童回答,在一旁看着父子俩的芈敏突然觉得不妥:“相公,我们纾儿只有八岁,岂能独自上京.....”
“什么.....?”听到骆琣生的话,骆文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那些孩子怎么办?他们也有爹、有娘.....”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等他说完,骆琣生便粗暴的打断他:“只要纾儿能活下去,我顾不了别人的死活了。”
“阿文!你一定要答应我,就算大哥求你了!求你了,以前的事,是我造下的孽,可纾儿是无辜的!他只有八岁啊.....你做阿叔的,一定舍不得见他没命吧?!啊......?”见骆文眉目里尚存几分迟疑,骆琣生便又哭又跪,痛声恳求道。
可只有骆文知道,黑狮王不该枉死,他曾无数次劝过骆琣生收手,结果只能看着他越陷越深.....
“不管怎么样,你要帮我!”骆琣生突然抓住骆文的肩,声线阴冷:“你一定要救救纾儿!他不能有事!万万不能......”
乍听此言,骆文霎时间慌了神:“小公子?小公子出什么事了?”
“他回来找我们了!他回来了!”在他疑虑的神情下,骆琣生突然激动起来:“朝克.....朝克回来了。”
听闻此话,骆文的脸色一白,眉眼里有股化不开的哀伤:“大人,您说什么呢,朝大王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怎么会回来?”
“好.....好、好!不愧是我儿。”听了孩童的话,骆琣生僵笑两声,随后吩咐小厮带夫人和公子去休息。
妻儿走后,骆琣生呆坐在太师椅里,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僵着脸起身,走到后院的一处柴房门前,敲了敲陈旧的房门。
“骆大人,贵府上空阴云密布,妖气冲天,看你印堂发黑,恐有怨气鬼怪缠身,不得善终呐。”肃长琴不跟他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
肃长琴抚摸着手中的拂尘,一双明眸水光流转:“我说,今天要死人。”
他长得冶艳凌厉,这样的装扮仍有上位者的煞气和冷傲,却也有一丝不食烟火的孤冷,出口的话语更带着清冽的肃杀,让小厮有些发怵。
“你小子,不上里面伺候人,又在这儿躲懒?!”
“.......”
就这样,听着天帝的脚步渐行渐远,狼王只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广义府里的屋檐。
此刻,门外的宾客皆兴高采烈地进府祝寿,守在门口的小厮正想闭眼偷懒,却看一位身穿白衣的道士自空旷的街巷上缓缓而来,停在了门前。
听见这话,诸骁皱了皱眉:“他在广义镇地位尊崇,让他磕头认罪.....你如何做到?”
“我就是做得到。”肃长琴抿唇一笑,沙哑的嗓音中有无限的狂傲。
“你别管我怎么做到,总之,如果他真磕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天帝憋着笑,又悄悄给狼王下套。
“我真是没猜到,这个骆琣生连自己儿子都送.....这下倒有好戏看了,狼君。”
肃长琴身穿琉璃白色的道袍,手持拂尘,明艳的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带着一丝嘲意,旁边湖水的澄清落在他素净的衣摆,显出他修长绰约的身姿。
“就是这样的人,与我和朝克结为了兄弟。”诸骁握紧双拳,觉得胸口似压着块儿石头,浑然如梦。
“好、好。”
“娘,我不想去.....不想去!我怕。”
就在父子俩告别之际,孩子群里突然传出一道恐慌的声音,接着便是爹娘劝诫的话:“有什么好怕的?!连骆小少爷都要上京儿去,这可是好事!”
正午时辰一到,挂满红绸贺字的府门前就放起了炮仗,人人携祝礼来相贺,可谓是门庭若市。
府门外的街巷上也早就集齐了百名孩童,听候着寿星骆琣生的号令。
“大人,孩子们都到齐了,该出发啦。”这时,小厮向骆琣生奉上名单,催促道。
“唉?这不小伍吗?你还不快回去收拾行囊,明儿可就要上京读书喽.....!”
途径村子口时,看见王小伍还在闲晃,同村的阿婆兴高采烈的招呼道。
而面容黝黑的孩童脸上却写满了惊恐,整个人如遭雷击:“不....我不要去!不要——”
骆琣生立即止住哭腔,眼底闪出光芒:“那、那就依仗兄弟你了。”
事出紧急,两人在别院里说的专注认真,完全未察觉到有一双惊骇的眼睛躲在假山石后方,把他们的话尽数听进了耳里。
王小伍今年十二岁,是镇上穷苦小户王家的独子,他今日是来广义府打杂的,干完了修剪花草的活儿计,他便绕到后院,想在上京读书之前,来找找同窗的小少爷骆纾玩玩,顺带告个别,没成想听到了这等骇人之事。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没等芈敏说完,骆琣生就不耐烦的打断她:“我们纾儿如此聪慧,将来是要做大事的男子汉,岂能拘泥于这半寸天地?”
“可是,纾儿他还小。”
“妇人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