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汽车尾气。
他伸手拦下了出租车。唯一的选择,这里也不通公交。
没有具体的目的地,黎姜随口说了个市中心的某处。到一个衣食住行都一站齐全的地方应该是最合适的选择。
是握得太死了啊。医生说了,手里端个开水杯子端得太紧了不撒手,就会把自己烫伤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有时候却要用一辈子去想清楚。
后来病情好转了,自己就也觉得揣在身上硌得慌了,主动塞进了外套口袋里收着。
收着的原因也便与宋琪无关了,只因为那串钥匙全部都是通向另一个人的世界。
他皱了皱眉,又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那片久违了的风中。
来去自由的风。
活着很好啊,这世间也很好。
没人送行,主治医生和王大夫都忙活别的病人去了。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着谁转的,到处都是圆心才有意思啊。
连阴雨后的天气有些凉,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不让出医院,活动范围最大也就是到医院的花园尽头,猛地这么一出来还不太适应倒春寒的温度,就好像忽然跳进了游泳池子里,倒挺让人哆嗦。
黎姜裹了裹身上羽绒服。
黎姜的手背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似的一阵刺痛,他差点就伸手去打了,可不经意间一低头,才发现那是一只很可爱的瓢虫。大是大了点,咬人也挺狠,但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可爱。
黎姜伸了伸手,让它飞走了。
连手背上的那个红肿都变得圆嘟嘟的惹人发笑。
有多长呢?就是长到从未曾在提款机屏幕上出现过。所以他也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用手指头戳着屏幕数了两遍。小学的读数法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十万零三千二百一十六块三毛五。
黎姜把卡插进提款机里,然后假装气定神闲地眼神瞅瞅天花板再瞄一瞄地板,在确定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才快速而“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屏幕。
草,多少来着?移开目光后黎姜居然回忆不起来那个数字是多少。加上小数点后总共也就六位数字,咋还能没看清呢。
还是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王大夫笑了。“那你就可劲儿住,看看能不能治出来个诺贝尔奖来。”
黎姜好像没听到王大夫说什么,只是看着日历有些出神儿。
“今天是惊蛰?” 他忽然抬头问。
下车后他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银行的自助机上查余额。他钱包里的现金非常有限,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还需要用钱。
他知道他卡里有三千多,可他还是盼着这个“多”能多一点。
多一百快钱就能多撑好几天呢。就算是尽快找到新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也得熬上一阵呢。
某仓库的两扇防盗门,一个某小区某栋楼的大门以及某户人家的两层入户门。那是生命中的一段绕行,走了很远的路,累得差点儿就回不来了。但也见了好的坏的很多不一样的景物。
如今都被这惊蛰的风吹散了。
草木都荣枯了一度,又开始循环往复。那就跟着它们一起重新生长吧。黎姜深深呼吸了空气中漂浮着的味道。
黎姜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了他的钱包,这钱包从入院那天起就一直装在这大衣口袋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羽绒服又是怎么裹在自己身上的一样,他也完全没有印象这钱包是什么时候怎么被揣进来的。
但他知道一定是某个人放的。
另一侧的口袋里是一串钥匙。这他倒是记得,记得自己疯疯傻傻的时候一直都死死握着不撒手,非说是宋琪家的,谁拿走跟谁急。
他忽然愣住了。上一次摸到这衣服还是一个半月之前,那是个周末的夜里,不知怎么睁开眼睛就到了这么个地方。到处都是陌生的,好在还有这件衣服是熟悉的。
以及衣服上的味道。某个人的味道。
如今再触碰到这布料,倒有恍若隔世的感觉。黎姜下意识地拽起衣领闻了闻。只剩下了一股医院的消毒水味儿。
瓢虫和红肿都在早春三月的天气里各得其所。
看来自己原来三千多的那个“多”并不多。
黎姜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没有那些事情,他们还能做好朋友。
可如今,多看到一眼都是尴尬的吧。对彼此来讲都是。想来不仅仅是自己,那个某人也应该在回避着。回避着自己的名字,回避着见面,回避着一段糊里糊涂的往事。
黎姜皱眉,他对自己的对于数字的敏感度一向挺自信的。
于是他不甘心地又瞟回了那个屏幕,这次他脑袋转得慢了一些,却依旧没看清楚。
但他这次可以确定,没看清楚的原因不是自己眼睛或脑子不好使,而是那串数字太长。
王大夫看了看手机。“是啊。是惊蛰,万物复苏,是个好日子。祝你也茁壮生长。“
黎姜伸了个懒腰。“谢谢啦,惊蛰好啊,虫子们都出土了,我也该到户外去活动活动啦。“
中午十一点,黎姜拎着他的那个大包走出了精神病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