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且做一只不驯服的山鸡又如何,不过是最后被杀了吃肉!但好歹也能昂首阔步地走两步,大着嗓门叫两声。
心下这般想着,明瑛腾地站起来,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好好吃了这桌子菜,然后再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去廊檐的花丛下躺着,只待这恼羞成怒太监和那老而不死的邱集来捉我。
如都是必死的命运,我且要快意人生一次。哪怕只有这刻。
但是酒醒后第二天,邱集就让厨下里大办特办酒宴,特特命人好好将明瑛也一通梳洗打扮,像是打包一件赠与重要之人的礼物。
明瑛很是恨这样的自己,残花败柳之身,委居在他人身下,这般的生活他本该选择一了百了,可他从来都是如此渴望活着,那怕如此狼狈。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明瑛跪爬向那太监。
将脸放在那太监的膝头,深吸一口气,极尽可怜可爱之感,乞求道“还请,还请公公怜惜与我,让我,让我随侍您左右!冷了我给您温水洗脚,热了我给您打蒲扇……”
这便是邱府。
你能说这邱集不知?他正是清清楚楚的,可是另有鲜花待采,这已经零落的花瓣就算脚踩成泥,又何妨?明瑛随读书甚少,但是他并不是痴儿。
明瑛已是倒数自己的时日了,听说一新献来的伶人,可做狗戏,楚楚可怜的一团,伏地哀乞,邱集也被逗弄的惊喜连连。自己的来日,竟不知比那璇壶,又如何。
说是伶人,可明瑛吹拉弹唱的技艺平平,不是他不想深造,实在是曹娘自己的技艺就是市井中的水平,如何培养出大家呢?
而这邱府上的伶人,尽管也是主人的物件,不过他们是可以奏出美妙箜篌的物件,而明瑛自己的用处他也很是清楚。
这邱集府上豢养伶人众多,有的却是演优、乐优、曲优的伶人,很能弹琴奏曲,又可表演戏谑与宾朋观赏。但其中,也不乏作伶人之名,实另有“妙用”的可人儿。
明瑛一身的气力好像耗尽了,斜斜地倚在绣墩上。
刚才那口意气,又散了。
现里,他只盼着服侍这二位大人开怀,少受些皮肉之苦。
“好。”
“您说什么?”
“留候赏脸,我怎能不领着新意,这小宠我且带回去好好调教一二。”
那夜天幕昏沉,无星辰;当然,或也许有星辰闪耀,但那微渺之光,在这重重灯火下,又怎能看的见,瞧得着呢?
可恨自己竟是如此天真,竟不知,贱极,贱极,哪有尽头!
重阳过后,又是一冬,一冬,又一冬,年号已是正源。
明瑛向来是顺服地低着头,这一刻他站着,居高俯视着这端坐于主位的大太监,才真正看清他的面孔。
丑陋,可憎。
是被利刃横空划过留下的深深的疤痕,只若是瘀斑并不可怕到这般,那伤口虽愈合了,但是一种青紫色以那疤痕为中心,蔓延至大半个面庞。像是中了什么毒一样,又像是最可怖的刺青。
这招,还是学那会狗戏的伶人,故作天真姿态,摇尾乞怜。却不知,这京里来的太监,肯不肯吃这一套。
久久沉默,明瑛的心如坠冰窟,但是他又觉得畅快了许多,因为他知道自己宿命的归处。无外乎被邱集夫人打杀,既然自己注定没有几日的好活,那还为何要委屈自己呢?
自己已经委屈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宠儿,乖巧的小鸟。
——
谁料,随着霖瓒大太监来这青州府,自己竟被作为礼物赠与霖瓒。一线生机,明瑛不敢轻易地指望他人,靠树树倒,靠山山倒,这世间拿有什么指望的呢?值得期待的人,值得期待的事,少又少。
不过,他还是用一双杏核般的眼睛望着这个煊赫非常的大太监。邱集曾在榻上酒乱迷情后,痛骂过霖瓒太监,直道这厮是如败家之犬逃家来这青州府了,还在他这里充大瓣蒜,真是给了他的脸!
现下明瑛正是受宠,但是他清楚这是岌岌可危的状态。只因,这侯府夫人并不是尊任凭丈夫押妓的木雕泥塑。相反,她也很是顺着邱集的意思,那些正受宠的伶人总是得最美的缎面,最时鲜的蔬果。可是一旦失宠成了旧爱,这位侯夫人就接管了这些伶人的命运。
全被打杀了,竟一个也不留,这是传言,也不是传言。明瑛唯一目睹的就是他的前辈,好似名叫璇壶,拖着血淋淋的断腿被一路拖走,明瑛不敢看,又想看清,他想知道,那血淋淋、空荡荡的裤挂下,是否还有,还有那……
听说,听说这伶人最善舞,可跳胡旋,又可跳掌上舞,有一双天足但是却小巧玲珑,邱集喜爱他时曾打造琉璃黄金环,带于他的脚上,舞姿之间可听铃铛作响。
明瑛啊,明瑛,你可以真是,没有骨气。
这霖瓒太监眼神却一点没落在明瑛的身上,只是与邱集说,遥遥举起酒杯,一饮直下。
那厢邱集见霖瓒如此畅快,自觉解决一桩心事,也饮一杯。“哈哈,霖公公,长夜漫漫。我可将我这“夜明珠”赠与公公,还望你珍惜珍重哟,哈哈哈。”
霖瓒不置可否,面部没有笑意也没有冷脸,也许只是这般可怖的面容,就是欢喜或不悦别人也读不了。
明瑛出落的愈发貌美,水红色丝绒被褥下,一身皮肉更衬得粉白。薄纱的外套,衣襟却是开到了肚脐,风光旖旎,藏且不住。
此时,明瑛已经是躺在邱府的黄柳木大床上的人了。要说这邱府是谁?这是留候邱集的府上。
现如今,他不是原来那个暗门子,也不是县令府上伺候笔墨的书童,他是邱府上的一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