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钟磐声响,珉亲王陪着陈真人款款到了。
这时延龄侯也到了。荣世祯替他父王说了缺席致歉之语。
宁东王卢亚军也派手下前来辞谢,说他这几日会客太多,疲惫不堪,以致引发腰疾。
忽然宫人通报道:“定北王到——”
荣世祯轻轻“啊”了一声,满面春风站了起来。
只见萧在雍翩然而至,翰、奎上前寒暄见礼。须臾间见毕众人,萧在雍走到荣世祯面前,跟高应麟颔首致意,高应麟也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荣世祯看了人群一眼,微笑说道:“都是手足兄弟,他俩如入花丛,众星拱月,怎么你就不去跟大伙儿说说话?”
高应麟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荣世祯抿嘴一笑。
高应麟跟兄长们打了招呼,之后始终一言不法。
高应翰又认出了荣世祯手里的画轴,说道:“这不是四弟那儿的装裱吗?”
荣世祯只得说了四皇子赠画之事,高应翰说道:“荣小英雄既然爱画,待我请示了父皇,打开宫中画馆任君挑选。你救了四弟,便是把普天下的画儿都搬空了,也是该得的。”
高应奎忙追问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荣世祯则大失所望,暗道:“这还用问老天爷吗?我也能算出来啊。”
他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一眼萧在雍。萧在雍嘴角带笑,仿佛也觉得无语,微微摇了摇头。
陈真人运笔如飞,又沙沙乱画了一阵儿,渐渐露出十分费解之色,说道:“我看见了,惠文院此刻也有紫气环绕……仿佛有两条真龙互相对峙……”
他虽然说得十分含糊,但大家都不由自主想到,他十有八九是想问,究竟谁才会成为东宫之主。
在座有那性子谨慎之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妥,今日三位皇子都在座,不管算出什么结果,似乎都难以收场。但看翰、奎二皇子兴致勃勃,谁也不好驳了他俩的兴头。
陈真人说道:“这个不难,待小道慢慢看来。”他口中念念有词,先起身拜了四方神明,又在鼎中焚烧了符纸,然后握着笔坐在沙盘之前,闭着眼睛入定许久,那笔开始在沙盘中慢慢移动,沙沙作响,画出种种莫可名状的线条。
高应麟冷冷说道:“二皇兄所言不差,但惠文院为传经授道、明辨真理之地,在此地行灵鬼扶乩之术,似乎不合规矩。”
高应奎看了他一眼,高声说道:“陈真人为珉王叔所荐,蒙父皇恩准留在宫中,并非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乃是真正得道高人,有何不可?难道四弟觉得父皇识人不清?”高应翰微笑附和道:“四弟也太把细了。”高应麟不说话了。
高应翰说道:“定北王以为如何?”萧在雍笑了笑,说道:“但凭二皇子主张。”
只见二皇子高应翰、三皇子高应奎相携走入院中,后面跟着一群侍从宫人。
众人寒暄见礼。老二高应翰长得面圆耳阔,对荣世祯很是亲热,拉着荣世祯的手笑道:“荣小英雄!我对你是久仰大名了。听说你大显神威从贼军手下救了我四弟的性命,我们兄弟三个感恩不尽。”
老三高应奎则是瘦长身材,在旁笑道:“还以为平南王世子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不曾想身形如此……灵巧敏捷。”
翰、奎二皇子的生母丁嫔娘娘,原是卢亚军的母家表妹。翰、奎都很是挂怀,当众派人前去宁东王府慰问,特特送去了御制膏方。
待得众人入座,陈真人开始讲道论经。陈真人穿着大氅羽衣,鹤发童颜,便跟戏文里扮的神仙相差无几。他声如洪钟,言辞华瞻,众人都听得点头拍膝,不住赞叹。等他讲完,众人又研讨许久,都觉得豁然开朗,不虚此行。
宫人们趁隙送上茶水果品,众人闲坐聊天之时,高应奎说道:“久闻陈真人精通扶乩术,难得藩王入京,不如今天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高应麟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去,只见萧在雍和荣世祯并肩坐在树荫下。
萧在雍一手搭着膝盖,微笑望着荣世祯。荣世祯则拿两只空手在萧在雍面前晃了晃,然后十指交扣翻了几个花儿,忽然从指缝里变出了那枚树叶,笑着送到萧在雍面前。萧在雍微笑接过。
高应麟面无表情,收回了目光。
清风吹过,一枚绿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慢悠悠落在书案上,又擦着桌面飞出去一截儿,掉出桌沿,滑落在荣世祯的膝上。
荣世祯捡起树叶,对着阳光看了看,日光透过婆娑树影照落下来,在他雪白如玉的面容上留下一片树叶的影子,宛然如画。
荣世祯不知想了什么,微笑着低下头,把那树叶收入袖中。
荣世祯跟他客套了几句,便自行捡了蒲团坐下喝茶。翰、奎这才转向旁人招呼。
荣世祯远远看着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说话,每人看上去都满面和蔼可亲,但不知怎的,他们的声音都离得很远似的。
高应麟慢慢走了过来,低声道:“怎么不自在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他敢当众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荣世祯轻轻“咦”了一声,连萧在雍都长眉一轩,眯了眯眼睛看向陈真人。
陈真人紧闭双目,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急速乱动,脸色不断变来变去,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景象,颤声道:“不,不是两条真龙……一条是真龙,一条是伪龙!”
众人都伸头看向沙盘,彼此窃窃私语,认不出他写的是什么。
忽然陈真人大喝一声,说道:“西方紫气滚滚,真龙天子所在!”
珉亲王在旁说道:“皇上见今在西宫歇息,可不就是西方真龙所在吗?”众人恍然大悟,说道:“亲王解得很对。”
高应翰点点头,说道:“如此有劳陈真人了。”陈真人呵呵笑道:“既是二皇子抬举,老道却之不恭,说不得要献丑了。”
高应奎当即命人准备扶乩之物。众人早就对陈真人的本领耳闻已久,都露出期待好奇之色。不一会儿宫人端上沙盘来,陈真人说道:“二皇子想算什么?”
高应翰想了想,说道:“那就算一算……算一算未来罢。”
荣世祯心道:“你长得也不也不强壮啊,还来笑话人。”面上谦逊道:“两位殿下过奖了。”
高应奎说道:“人的形貌气度往往出人意料。譬如定北王分明是北方须眉汉子,说话行事却是十分温文儒雅,平南王世子说是不是?”
荣世祯一怔,心想:“好好的,怎么忽然把我和在雍拉扯到一起……我和他的事情,本来也不曾做得机密,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知道了,京城又是耳目通达之地,他们都听说了,也不足为奇。”他隐隐觉得这三皇子不怀好意,于是不言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