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和远麟聊什么?”
高远麟面对着袁工,明显察觉到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松懈下来,双眼像是骤然失去目标一样无神,可下一秒,袁工又干笑起来,“没什么,打发时间。”
袁工赶紧蹭着墙从边缘走了,高远麟看他的动作,总感觉他像个被猛兽压制后落荒而逃的动物。
高远麟知道自己睡相不太好,他非常不好意思打扰别人休息,尤其是这种紧急的时候。
袁工摆了摆手,一脸憋得慌的表情,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嘴,视线凝固在高远麟后面。
还在等他说话的高远麟只觉得后背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压在了肩膀上,甚至转了转,像是撒娇一样。
高远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进入硐室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姜行钊了。
高远麟赶紧走出去看,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姜行钊,他正想往矿道里走,那个跟他搭话的袁工喊住他,“你过来,我有话说。”
高远麟停住脚步,疑惑地跟着袁工走到了硐室角落。
每人脸上都面无表情,压抑的情绪在周边蔓延。大家都没想到坍塌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高远麟趁机靠近炸药堆,他捻碎了一个雷管,放在鼻下闻了闻,火药味不是那么冲鼻,已经有些发潮了,保护得不好。
“你想炸出去?”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紫色的花,浓郁到几乎快和黑暗的岩壁融为一体,一朵一朵地堆叠着,小小的花朵柔嫩无比,伸展着花瓣,堆叠的花团即使沾上了液体,被挤压过,从那姿态却依然可以看出还很新鲜。
从他嘴里吐出的…新鲜的婴草?
高远麟动了动吐得发软的腿,眼前有些发黑,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看——
高远麟一张嘴吐得厉害,眼睛不禁翻起了白,呼吸道被挤压差点窒息。
等到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高远麟大口呼吸着,顾不得泪水口水一起滴落。
“呼、呼……哈啊……”他睁着迷蒙的泪眼直起身,擦了擦嘴,扭头吐了把口水,赶紧后退了几步。
即使活下去的概率很小,高远麟也不打算放弃。他相信所有被困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到最后一刻,人的生存意志是不会消失的。不过困疯了的人就别当另论了,他必须看好姜行钊。
高远麟甩掉消极的念头,伸手握住姜行钊的手,用最精神最有力量的目光盯着姜行钊,对他也对自己说:“想些高兴的事情吧,一会儿就睡着了。”
姜行钊点点头。
姜行钊没说话,原地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高远麟。
高远麟也顺势坐下,和他平视,追问道:“这附近有地下水?”现在水也是稀缺资源,大家自己带的水都只有一点,都不敢喝,高远麟也是,自己嘴巴都干破皮了。
姜行钊在高远麟坐下后还是维持着往上看的动作,好一会儿才低头回答高远麟,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天又黑了,该睡觉了。”
短短两天,大家的精神状态就肉眼可见的变差了。在不分昼夜的矿道里,矿灯灰暗,空气难闻,面对着重复的相似墙壁,压力成倍地增长,时间像是翻了倍,仿佛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一样漫长。
目前有两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多亏队伍里有个干了十多年的老员工,今天他们找到了一个距离通风井比较近的硐室,大家不至于窒息或者中毒。
高远麟扭头从姜行钊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询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吗?”
他摸到姜行钊的衣服,有些润,好像经过什么水汽丰富的地带。
高远麟手指细细摸了摸,感受了一下,真的是湿润润的。
姜行钊的声音响起:“我好累啊。”
高远麟不用回头,他握住姜行钊揽着自己腰的双手掰了掰,在不熟的人面前这样他还是有些害羞的,更何况这个姓袁的矿工都瞪着他了。
姜行钊双手纹丝不动,甚至将他的腰抱得更紧了,高远麟通过肩膀处力道的缩小察觉到他抬了抬脑袋。
袁工面对高远麟,看了看周围,退了好几步,才语气别扭地说:“兄弟,我知道遇上这事可能你们觉得没希望了,所以想快活点死……唉,我、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每天打扰别人睡觉,这还有那么多人呢。”
高远麟顶着脏兮兮的脸,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
“我晚上打鼾了吗?对不起。”
高远麟吓得颤了颤,扭头打量了一下来人,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五官,只依稀看出来挺年轻的。高远麟通过他衣服上的标志判断出他是二组的工人,好像是叫袁什么,后面那个字看不太清。
高远麟摇摇头,回答:“不敢用,我就看看。”
“跟在你身边那个人呢?去哪了?”
地上什么都没有了,那黑乎乎的一团,不过是边缘不规则的石块,看起来像花团而已。
高远麟愣了一会儿,直到姜行钊扶他回去。
坐在冰凉的岩石上,高远麟现在感觉出现精神问题的是自己。
他的胃轻松了很多,但也陡然饿了起来。
高远麟低头看向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很疑惑。几乎没吃东西,怎么会吐?
他视线凝固在地上,怔怔看着那一堆花。
高远麟正想脱下衣服垫着睡,忽然胃里一阵翻腾,他猛地起身甩开姜行钊,三两步冲到硐室外面,手扶着墙,脸对着岩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唔——呕——”
胃里非常难受,一股酸味直冲鼻腔,胃里的东西冲了上来,从喉管里争先抢后地挤出来,带出来的胃酸让高远麟从食道辣到喉管。
高远麟知道他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就顺势靠在墙上沉默地听他说话。
从矿洞塌陷之后姜行钊就奇奇怪怪的,白天他们探路,姜行钊人是一不注意就不见了,高远麟不得不时刻陪着他,约莫到了晚上,可能是困了,姜行钊就安安静静的,但是说话总是没头没尾,高远麟开始担忧起他的精神状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行钊年龄小,没遭遇过这样的事件,精神上扛不住。
坏消息是,这个硐室是用来存放炸药的,食品之类的物资少之又少,现存的机器更是无用,像他们这样的七八个大老爷们,一天就能吃完存储的食物。
更坏的消息是,有个工人在坍塌的时候已经被压坏了腿,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估计撑不了太久。
一部分老矿工出去探路了,剩下的人都在硐室边缘没堆放东西的地方坐着休息,受伤的男人躺在最干净的地方,还在昏迷,即使实在昏迷中,他依然无意识地痛苦呻吟着,虽然声音微弱,但在这群安静又绝望的人中无法忽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