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愣了愣,不确定道:“陛下,你是说江先生留下的那封信吗?”
陛下不是自己递给了慕容大公子了吗?
皇帝好像突然回过神,喘着粗气盯着赵福,半晌,“……算了,没事,你退下吧,朕只是做噩梦了。”
皇帝也是怕了吧,不然怎么突然把东平叫回来。
徐笙盯着手里的医书,许久也没翻页,她叹了口气,把书放到一边,看不进去了。
夜晚。
徐笙看着皇帝可以说是狼狈的背影,心里微叹。
她想起东平走之前跟她说,姐,我还是想试一试。
徐笙闭上眼,这傻孩子,他知道不知道,晏江有多可怕?
怪不得当年不愿意跟他走,原来都布置好了。
容玉书还没来得及露出惊喜的表情,徐东平打了个哈欠,“所以你和你的人什么时候走?我要回房间睡了。”
“……”容玉书想,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徐东平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现在只想回房间睡觉,前些天江燕请他帮忙,帮他避开皇帝的暗卫躲起来,做出离开的样子,带着江燕在外面躲了两天挺耗费心神的。
徐东平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容玉书还站在原地,表情傻愣愣的。
徐东平这次出走的事只跟姐姐说了,他没想到容玉书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一会儿,一脸憔悴又惊喜的容玉书跟着管家跑了出来。
徐东平困惑地蹙起眉头,“你在我家做什么?”
“你不是跟江燕走了吗?”容玉书不答反问。
江燕笑得眉目舒展,伸手去摸皇帝微红的脸蛋。
皇帝渐渐松了手,他有多久没看到过阿燕的笑容了?
鼻子发酸,眼睛不知不觉积聚了不少泪水,他干脆把头埋在江燕的肩窝里。
十年有余,皇帝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陷入了层层叠叠的网,而他反抗、报复的念头早就磨没了,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取代。
最终,猎物主动走向可怕的狩猎者,对他露出最柔软、最致命的部位,向他投降,向他献祭。
江燕把爬回床上的皇帝搂进怀里,表情愉悦,“陛下,我还想再听一遍你说你喜欢我。”
“不是收买。”江燕摇摇头,“他一开始就是我的人。”
“……”皇帝愕然地瞪向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这人,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吗?
皇帝醒来后,从龙床上滚了下来。
他震惊地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人,嘴唇发颤,张了张嘴想叫赵福进来,但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僵住不动了。
床上的人慢慢转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陛下,怎么了?”
皇帝埋在江燕的怀里,“阿燕。”
“嗯?”江燕拍了拍他后背。
“阿燕……”
“我把信给了慕容鼎寒……”皇帝像做错事一样。
江燕皱眉,作势想离开,皇帝惊慌失措地抓住他衣摆,“我错了,阿燕,我现在就去找回来,你别走——”
“找信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找我?”江燕转回身看他。
“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配不上你。”
江燕捏了捏他的脸颊,“以为我不知道?”
皇帝眨了眨眼,舍不得移开目光。
徐笙一顿,语气没什么起伏,“知道的。”
“你弟弟……得偿所愿了吧。”
“陛下,你不也是吗?”徐笙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的眼睛颤了颤,直直地看着江燕,“……喜欢。”
“比司徒昇还要喜欢?”
皇帝点点头。
“没关系了,我不生气了。”
江燕没回答,只是低头亲了亲他额头。
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温柔的对待,皇帝愣了愣,随即崩溃:“阿燕……我怕啊,我怕你怨我,我想放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这么好,这么骄傲,可我把你弄成这样……”
“阿燕?”他试探地叫了一声,音量很轻。
江燕没说话,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皇帝闭上眼,惨淡地笑了笑,“……你赢了,阿燕。”
然后那人兴致盎然地打量他,好像发现什么新奇玩意一样,问他:喂,你想过当皇帝没?
是那个人,向他伸出手,把他一点点拽出来。
可是他把那人毁了。
重新进入梦境,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缩在哥哥怀里的小孩,哥哥抱着他,轻轻拍着他后背哄他睡觉。
哥哥说,阿珣最乖了,阿珣要听话。
感染上风寒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哥哥大发雷霆地呵斥下人照顾不用心。然后把他抱起来,心疼地探他额头的温度,轻声跟他说没事的,阿珣很快会好的。
他看了看趴在苏维后背、终于把人哄好而傻笑的三弟,幽幽地叹了口气。
……弟弟啊,你知不知道睡你身边的是什么人?
皇宫。
“陛下,要不小人给你点上笙贵妃送过来的安神药草?”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去弄。
很快的,药草的清香弥漫了整个房间,皇帝重新躺回床上。
皇帝谁也没召,自己一人歇在寝宫,到了半夜,他突然惊醒,慌张地把赵福叫了进来。
“陛下,怎么了?”赵福担忧地问道。
“你……你去叫人把那封信拿回来,就现在,快点……”
徐笙还记得当年的晏江,名动京师的清傲才子,惊才绝绝,多少人争相结交。新皇登基到现在,十年有余啊,要是在官场,凭晏江的本事,该是有不少漂亮的政绩了。
原本是治国之才,却心甘情愿地接受这般折辱。
徐笙从一开始的同情怜悯,慢慢觉出了惧怕。
“对了,记得叫我姐弄几个人过来。”
“好好,你睡你睡,我这就去办。”
徐东平看着容玉书屁颠屁颠地转身招呼府里的人离开,心想,这么多年了,这人还真是没变过。
当年他离开京师,容玉书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晏江回去找小崽子了,我以后大概会留在京师。”徐东平罕有地解释,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放下了,比起伤心,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当江燕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发现,比起自己对江燕的恋慕,江燕对小崽子的的执念到达了一种连他都觉得可怕的程度。
徐东平一顿,“跟你没关系吧?”
他看了看管家,“这些人都是你的?行,你不走我走。”
“别,我走我走。你不喜欢这些人也没关系,我明儿就写信给贵妃娘娘,让她给你安排新的人过来。”
“阿燕……留下来吧。”
“岂敢不从,我的陛下。”
徐东平回到自己的宅邸,管家一见到他,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后转身就往里面跑。
皇帝:“……”
江燕挑眉,“昨天是谁半夜醒了要去把信拿回来——”
皇帝恼羞成怒地把他的嘴捂住,“你!”
皇帝被问住了。
是啊,变着花样欺辱江燕,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到后来为了把人赶走,现在也是得偿所愿了吧?
皇帝原本想找人说说话,因为徐笙是少有的知道内情的人,可是他说不下去了,只好起身离开。
“纠结这个做什么?不过来亲我一下吗,阿珣?”江燕撑着脸笑道,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上来。
皇帝瞪了他好一会儿,一想到昨天自己说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个狩猎者,极富耐心,对自己也足够狠。
“……赵福是你的人?”皇帝咬牙切齿地问。
“所以?”江燕笑了笑,没否认,之前那伏低做小的姿态统统不见。
“……”皇帝被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弄懵了,“你这是欺君罔上!居然连宫里的总管公公也收买——”
“放心吧,你醒了我也在。”
皇帝想,下次应该让徐笙多备一些这个安神药草,要是能天天梦到江燕就好了。
翌日。
皇帝摇了摇头,“不找了,徐东平比我更会好好待你。你以后多来我梦里就好。”
江燕皱眉,长叹了口气,“睡吧,我陪着你。”
皇帝舍不得闭眼,江燕纵容地笑了笑,爬上床躺到他身边。
“把我改名成‘江燕’,和晏家断了关系,是不想动我的家人。把南风馆和玉欢戏馆全权交给我,让我掌握了那么多机密信息,还让我全须全尾地离开。你说折磨我身体,哪一次不是让徐笙照看好了?就算是想要我离开,也想要找全心全意对我好的。”
皇帝没反驳,“那你会留下来吗?”
江燕摇摇头,“恐怕不行,我已经跟徐东平好了,走了有两天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信吗?”
“如果现在司徒昇和我站在一起要你选,你选谁?”
“你。”皇帝毫不犹豫地答道。
江燕笑了,是那种心满意足、又带了点得逞意味的笑容,“那为什么还要把徐东平叫回来?”
“没事,当初我杀了四殿下你那么生气,就当是我给你赔罪。”
皇帝抓紧他的手,“……杀就杀了吧,我不在乎了。”
“喜欢我吗?”江燕问。
他伸手抓住额头上的手,放到脸颊边蹭了蹭,“阿燕,不要跟徐东平走。我不折磨你了,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江燕动了动手指,拭去皇帝眼角的泪水。
“我杀了司徒昇也没关系吗?”
——他都做了什么?
朦胧间,他看到不该出现的人坐在床边。
……是梦吗?
大了之后,他辗转在不同的人身下,末了哥哥会亲自给他清理,还是那样温柔的语调:阿珣,等哥哥坐上那个位置,都会好的。
……会好的。
直到那人一脸诧异地推开他,说不用他伺候。
皇帝下朝后,直接走到了笙贵妃的宫殿。
徐笙行礼过后,皇帝只是挥挥手,让她自己忙去,而他坐到一边发呆。
徐笙坐在桌边翻阅医书,忽然听到皇帝问:“你知道阿燕和徐东平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