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话的李净之此时说:“我想回家。”
“先睡觉,嗯?”
“那睡醒了我要回家。”
李净之明白,对宋沅来说,这确实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他没错,他要救人,可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难受。
宋沅从身后搂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上,温声道:“已经不冰了,下次我们去铺子里吃。”
果真,马车后半夜在路上大喇喇地行驶,巡逻队像没看到一样目不斜视。
他们到风竹林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日光洒在竹林里。
宋沅拴马的时候,李净之自己先回了小竹楼,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摆着一碗冰莲百合,已经不冰了。
宋沅对宋即道:“连夜送出城去,多带点益仙草。”
宋即点头表示知道。
他回头捏捏李净之的手,“这边他们处理,我们回家。”
李净之默然了一会儿,说:“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只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大夫,不是那渡世的菩萨,我只能医身,医不了心,如果他心坏,我不会同情他的,我不会是非不分。”
这番话倒叫宋沅有些讶然,他将李净之抱紧了些,“好,我知道了,别生气了好吗?”
李净之道:“我不生气,但你可以全都告诉我吗?”
他说再,李净之问:“以前,你们经历过浩劫吗?”
“好多年以前了。”宋沅没有细说。
“其实……”李净之慢慢道,“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他声音低低的,似蕴藏了无限伤感,李净之从未见过他这样。
“但我还是告诉你了,因为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是不是?”
李净之心中震荡,为宋沅敢将自己和族人的性命相托而激动,原来宋沅这样看重他。
李净之现在就想让宋沅说点什么,可宋沅一直沉默,这让他既不安又烦躁,于是再次挣扎起来。
他越挣扎,宋沅就圈得更紧,混乱间他一巴掌拍在宋沅脸上,清晰地一声“啪”,李净之怔住了,他有点怕,特别是在见过宋沅用刀扎曹士吉时的那股凶狠劲。
他缩瑟着不敢动了。
李净之亲眼所见那眼泪在落地时变成了珍珠。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只稍加改动的养颜方子,效果要比之前好得多,为什么他们的伤药效果那么好。
因为,珍珠粉不是海水珠,而是鲛人泪,伤药也不是曹掌柜自己研制所得,而是鲛人的鳞片磨成的粉。
“医馆那边暂时去不了,你先在这儿住下,我陪你。”
李净之猛地挣脱宋沅,坐起来怒视他,“我知道,你是想把我关起来,这样我就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岂不是更安全。”
宋沅慢慢坐起,看着他通红的眼圈,沉默地把他圈在怀里。
并未打算说明今晚发生的事。
李净之僵着身子没说话,宋沅又道:“困不困,先睡觉?”
见他还是不说话,宋沅就将他抱上二楼,放在床上,然后搂着他,胸前后背紧紧贴在一起。
李净之突然觉得很难受,他无法不去想,他和宋沅之间的一切,皆是因为他是曹氏医馆的坐堂大夫,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价值,宋沅会怎么对他?丢掉他,或者杀了他。
现在送上一碗冰莲百合做什么呢?难道他真想过带自己去吃吗?
这一路上李净之已经捋清楚了,医馆的大门和小厢房都装了机关,宋沅破不了,之前他就为这个受过伤,所以他需要曹士吉自己开门,而李净之就是最好的让曹士吉不设防的借口,如果没有李净之,曹士吉未必会在半夜三更放他进门。
李净之现在脑子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宋沅走,可宋沅牵着他,手掌包住他的手,他就没有勇气甩开。
直到被宋沅带上马车,他才蚊声道:“巡逻队……”
宋沅道:“没事,都打点过了。”
宋沅却说:“你不会的。”
李净之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与他是同族,因为我知道医者的使命,因为你善良,不忍伤害他人。”
他慢慢勾着宋沅的手指,回道:“是。”
他的心不自觉软下来,当他在害怕被宋沅抛弃时,宋沅也有同样的担心,这不是他眼里一直波澜不惊的宋沅,却是他此刻为之倾心的宋沅。
宋沅将他抱紧,“我承认我利用了你,可是为了不扯上你,我已经做了很多努力,第一次探路失败之后,曹士吉加强了机关,机关是几个师傅一起做的,我要是去逐个问,会打草惊蛇,一旦惊动他,他将我们的身份抖出来,那我们势必会再经历一场浩劫。思来想去,还是扯上了你,抱歉。”
宋沅将他松开一点,看他慌乱又故作镇定,弥漫着水汽的眼睛,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哄着:“好了,不生气了。”
李净之不敢再造次,任宋沅搂着躺好,可他根本睡不着,酝酿半天,才又问道:“你没有要说的吗?”
宋沅还是沉默,就在李净之以为他会沉默到底时,他开口了,“我不是想关着你,是怕吓到你,是怕你不要我,怕一撒手,你就不见了。我无法事先知道你的想法,纵使如此,还是带你去看,向你剖白,把我的命交到你手上,只要你站在大街上喊一声,我就再也跑不了,像你看到的那样,被抓起来,被虐待,被拔掉鳞片。”
曹掌柜总是对外说找了个神医,从不吝于在外人面前夸奖他,其实只不过是拿他当挡箭牌。
可是,这世上,居然真有鲛人……
他看向宋沅,这么说,宋沅也是鲛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