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盖亚才像一个活着的个体。

没有过往记忆，没有自主欲望，没有自主目标的人是不会对贫富的生活，权力变动又或是成为救世主有任何渴望。

这种人会穷极一生地去寻找一个意义，只有找到这个意义时，这种人才会从世界隔膜上切开一条缝隙，钻入，逃进来，并大口呼吸世界真实的空气，哭着笑着庆贺自己重返人间。

盖亚文拉法敢说就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够享受当年虫族原始大贵族皇帝般的待遇，绝对不是一个奴隶能够仰望的存在。

奴隶甚至没有资格看他这个地位的存在。

盖亚文拉法就是此世的幻想种们的活体圣树。

这对一个奴隶来说不算规矩。但年轻的虫族伯爵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手臂，宽大的军装披风便像一双巨大的翅膀，就又把他藏进怀中去了。

盖亚文拉法就是由提摩西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意识到，这个盖亚的生命与未来是无限的，充满机会与好的未知。

好的未知，新的惊喜，每一天如此，每一年如是。

“让我说说看，是没办法控制吗？是这艘主权舰上特地做了什么隔离层吗？你的网络触手进不来。瞧瞧，到现在某种强硬的力量仍旧在保护我。”幻想种摇摇头，简直是一个嘲讽了。“你吓不到我。”

“我会过去，但不是因为你趾高气昂的命令。而是因为提摩西在那。”

未知科技体不再说话，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正是因此直播的镜头不再随心变动，固定在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原始大贵族们的血战回溯。

不能……不能再失误下去。

至少不能再在这个未知科技体前。

“既然你那么推崇起源，那么就从这场起源从头开始。”盖亚文拉法的表情不露破绽，仍旧是那种野心勃勃式的傲慢平静，“好好为我介绍一下这一场血战起源。”

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盖亚文拉法心底回响，他的心空的太久了，以至于有一个潜意识回响出现时，盖亚文拉法只感受到了一点点，一点点的真实，剩下的全是惊人真实的寂寞与空虚。

珍珠体说的不对。

贵族血战是起源，是整个新历史的起源。

他并不是对提摩西一见钟情，他是在害怕，过快的心跳，肾上腺素的迸发，无数因恐惧紊乱的激素都像极了某种情感的无序；而提摩西对他正起兴趣，绿眸如水，情感新奇——盖亚怎么可能逃得过呢？

他会疯了一样迷恋这个危险存在的。

盖亚文拉法用自己现今的逻辑将“盖亚”的情感合理化，就好像他期望能在其中找到点什么能够反驳自己的细节似的。

起源？盖亚文拉法认可未知科技体说这一场原始大贵族血战是起源，任何意义上的起源——可是，可是……

就之前的第一镜头还固定在提摩西从鸟笼中抱出金丝雀时，一生未见过森林之海与月光潮汐的金丝雀第一次在危险生物眼中看到堪比万万亿之生命源头的绿意时——这个才是盖亚的生命起源。

在前面分割的两个镜头中，盖亚文拉法一个都没错过。并且他终于知道自己总是会对那位虫族伯爵起反应的原因——也许在新历虫族侧不太能够马上理解为什么旧纪元的幻想种一见伯爵双眸误终生，他们不是一个物种，对生命与自然的领悟是不同的。

金发幻想种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并非是目力聚焦，仅仅是因为疑惑态，幻想种表达疑惑时都很优雅。

“你嫉妒我。”最后，幻想种这样说。

“……”

【拜托，别再放他的场景了，仅仅是几个呈现这个幻想种就已经猖狂成这样，我简直不敢想再来几个相关回溯他会变成什么态度！】

【还用说吗？】

“有时候——真佩服，你的，不要——脸。”

“让我想想看。”幻想种沉吟着，颇为有趣地噢了一声，“我知道了，在提摩西为我取名时，你在现场，对吗？”

“并且，那个时刻非常好，非常好。”金发幻想种的眼睛是浅蓝色，此刻却像在回忆什么，透着一股深幽感——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了。

金发的精灵看上去像极了沉浸到某种美好的片刻过去，微微发怔，出神。不过并不长，约五秒左右，那双淡蓝色的眼又恢复了锐利迫真的高傲。

盖亚文拉法在被强制接通全息通讯前就一直在看直播，他当然知道虫族想要什么，又做了什么谈判。

那实在很可怜。面对罪魁祸首不去想办法努力

攻破，而是卖出自己仅剩的筹码试图去说服一个不存在人心的机械造物。

——

可事实就是，被泡在能量球中的阿克西少将的确还在起伏胸膛，面上的表情甚至不狰狞，而是如回到母体似的放松。

像坠入一个美梦之中。

多少岁？那个盖亚自诞生以来有超过20岁吗？在新历后规整的精灵历史年表上算，那个盖亚尚且处于需要被保护的年龄；但他有保护者。

一位同样年轻的虫族伯爵。

在镜头下他们如此年轻，如此鲜活。盖亚文拉法看到这一幕时，就七百年后的现在，感受到有一种不健康的“脉动心跳”出现在他的胸腔里。

最重要的是，威提希阿克西身上唯一出血的地方只有口鼻耳腔——完全就是精神海过曝，颅内压力骤拔高直接压破了血管。

他这样怎么可能还活着！！

————

几秒钟过后，属于幻想种的全息通讯人像投影面积中再一次出现新角色——正昏迷着，身体正面朝上，四肢自然失重漂浮被关在一颗浅金近乎透明能量球中的威提希.阿克西。

虫族少将看上去没有受很明显的外力伤，四肢完好，破损最多的是军装，却让在场没机会开口上桌的另外两位虫族最高指挥官看得心中一沉。

威提希阿克西还保持着半虫化的姿态，身躯上一片一片叠鳞似人体盔甲保护着柔软的骨缝与重要关节，他的军装失去了大半，托正应激无法收回去的虫化叠鳞，威提希阿克西不至于全裸出镜。但让人皱眉的不是少将的形象问题。

复杂，愤怒，焦虑，伤心与无措，与无法抑制甚至没想过去抑制的开心快乐——镜头中的盖亚被年轻的虫族伯爵拥着出场时，更早一会被选择时，被特意提出要携伴而出时。

天哪……盖亚文拉法一阵又一阵地被这种不健康的喜悦淹没。

这情绪太不健康，只是一天24小时就几乎把盖亚文拉法建立起得所有防线摧枯拉朽过半。

你要把我毁了。盖亚文拉法望着镜中与双生厮打在一块，却仍旧不忘用能力护住一方无尘之地的年轻伯爵。

无尘之地是由一个破损炸烂的飞行器组成，这一定是盖亚文拉法看过最简陋的无尘之地，没有圣歌，没有橄榄枝与忍冬藤。却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隔开太空中混乱的雾气流动。

也许这不是爱，也许……盖亚文拉法理智的一侧疯狂对主人发出预警，七百年的执政时期把他塑造成一个合格的首领。

2

之后的几分钟，未知科技体被盖亚文拉法气得频率波动，再次播放出来的场景混乱无比。盖亚文拉法看得头痛，优秀的记忆力在断链严重无比的信息量面前派不上更大用场，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一切都太乱了，就是这个时候盖亚文拉法意识到他得捋清楚全部的线，这样才能搞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1

“……”珍珠体好一会才缓过来，它的声音正从卡壳的滋滋声过渡到正常拟音，“…贼——，”

“你除了这句就没有别的能说了？”金发幻在全息影像中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巴，“你吓不到我。”

盖亚文拉法尽力搜索所有能够辩解自己难受的理由，这不对，不是这样算的。

一个奴隶的地位，所拥有的，怎么能够和一个大权在握的国王相比呢？

可他还是被这一幕伤到了。

这要是再说不满足，那对这个星系上其他尚且苟延残喘，艰难度日的生物来说何其不公平。

不是这样算的。

盖亚文拉法分一点心思去时刻警惕珍珠体，绝大部分都在隐晦小心地注视镜下两位年轻的主角。

和提摩西在一起的盖亚才是真正地生活于此世间。

不是这样算的，不能是这样算的。现在和过去所拥有的等量不是这样算的。新历701年的盖亚

拥有这个宇宙中的主权之一，他的物欲方面已经饱满乃至顶点了。

——————

混沌的白雾似一场暴雪，在镜头中能被‘框’住的银河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白雾呈混沌的螺旋状正缓缓而动，如衔尾蛇之态盘踞着双子星的战场。

浓如实体白墙的雾气在太空中呈现着违反天体学与科学理论的姿态，最外圈久久凝固而不散，但在雾中心的气体时而被原始虫族武击时带起的冲击撞成薄雾，从中能看见两位完全虫化的凶兽在撕咬对方。

“你不就正在做吗？提高自己的威慑力。恐惧震慑，权威甚至是权力。”盖亚文拉法手指轻轻打着圈晃动，身侧能量水牢中的交易品缓缓而动，露出更多的样貌。

“至于我的事？”幻想种笑了一下，“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并且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直接控制我的主权舰呢？就像控制虫族的星网一样？”

但不是他盖亚文拉法的。

这个珍珠体在骗人。

盖亚文拉法很用力很用力才忍住，没有要求珍珠体从头开始回溯，他把心里那个更年轻一点的声音压下去。

盖亚文拉法比“盖亚”更清醒理智，他已经意识到这段关系的不对劲之处了。

可就算意识到这些又怎么样？

你活下来了呀？这不就是这段关系真实的最好的证明吗？

作为亲近自然一侧的生物，盖亚的前半生就是一颗被风干水分的种子，直到遇到了他的主人，一些微小的细节——盖亚文拉法甚至能够模拟出盖亚对提摩西心动的所有过程。

那双绿眼睛是一滴水，催化这粒水珠能量的是提摩西本人天生的威慑力与恐怖，他是庞大又掌握生死的“主”。他不经意又或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一个奴隶万劫不复——是天克的危险之物。

盖亚当时只能承受这些，并且成功将预警神经里生物警告的部分当成了自己的心动。

盖亚文拉法很难描述那是什么感觉，这种让他想要弯腰佝偻抱紧自己，又想让他大喊大叫再摔碎一切的感觉——老天……老天。

这个时候的盖亚几乎拥有盖亚文拉法想要的一切——一个能够维生的意义，全心全意能够支撑自己生命的意义，年轻而汹涌的爱源源不断地从盖亚的目中流出。

他不迷失，不彷徨，正牢牢地被人牵住，脚踏实地的正在认识这个新世界——盖亚文拉法甚至能够看清年轻伯爵下梯时，他怀中的幻想种还稍稍伸了伸脖子，把蓝眼睛从伯爵的披风与怀抱中探出来，好奇地观察新地方，新人物的样子。

“承认真实总是很难，我知道。”盖亚文拉法轻笑了一下，声音很柔和，却非常有压迫性。

“邀请我过去，就该做好姿态与礼节。”

“你唯一能拿出来的邀请函就是这些过去。”————有那么一秒的时间，一个沉吟间，盖亚文拉法想要说：从金色鸟笼那一幕开始，从那双森林之眼开始。

“如果他能——早，知道。如果——他把能力，用在正确的——地方。”珍珠体模拟出的声音正在逐渐恢复之前的频率，它是真的被气到，也是真的能很快恢复，次次如此。

这源于它远比任何人都要丰富的‘记忆’。

“提摩西—此生最失败，也许——是，最不该的，怜悯与好奇，投放的对象——就是，你。”珍珠体的声音缓缓，变成一个普通的男性声，不好听不缓和也并不低沉磁性，是一种介于沙哑与有气无力间的普通声音。它说：“我真——后悔，我　应该——我当时应该——就这样，让——纽文兰坠于星海。”

仿佛不可抑制地沉浸，又很快恢复理智。

简直方方面面都能气得珍珠体再串几次电流。

还在关注这一幕的新历人被气到的也不在少数。

可怜。

盖亚文拉法不同情这些虫族，但他的确需要这个阿克西来换点什么。

“你很在乎‘特雷西’？”盖亚文拉法问。

盖亚文拉法说：“你不是想要这个吗？”

“……”珍珠体的滋滋声更大了，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卡壳的咯咯咯声，“你竟然敢！威胁我！”

“放轻松点。”全息通讯中的幻想种说：“你的盟友可扛不住你的任性。”

【还活着！！那个阿克西！！】

【这就是高阶雌虫的虫化吗？怎么只有一半，不过这也太酷了！】

【酷个头，那个阿克西真的发生了将军所说的情况了！】

威提希阿克西被强制转化回了拟人态——尽管他身体表层还残留应激虫化反应——但面部，四肢，身躯都已经恢复到类人躯体。

这怎么可能？

每一次威提希失控被找回时永远是全虫化的畸形姿态，不然为什么莱斯特不敢让他频繁回主星？

虫族是毁灭，死星让人疯狂。盖亚文拉法在此刻两种东西都感受到了。他抬起手，浅金色的魔法能量像条乖巧的小鱼游荡在指尖。随后这股能量逐渐在全息投影中淡去，意味着它远离主人盖亚。

面对幻想种的动作，珍珠体很警惕，它的询问滋滋作响：“别——耍，花招。”

“不，怎么会？”

这是毁灭。盖亚文拉法就算感受不到情感，没有所谓的感性思维，他都能意识到。

提摩西.伯恩斯为他带来的东西不会是救赎的。

可他从没在今日之外感受到如此丰沛的情绪了。

结果，盖亚文拉法才刚刚冒出这个决定，那种不健康的“心跳”又在他的胸腔中猛烈地发出悲鸣。

所有的重要事项中，盖亚文拉法竟然只想着看提摩西是如何与盖亚相处的——这种没用的，没效的，对他现在形象来说极其不利甚至是毁灭性的景象。

不健康，畸形，错误的——所有信息量下。他就只想要这个。

得再挖一点出来，不能让它一直乱跳直播节奏，现在这一切简直是一团浆糊！

盖亚文拉法的疑问没和新历虫族差到哪去，尤其是当旧日的盖亚出现时，盖亚文拉法就能感受到一股脉动自心脏而出——不，说的当然不是心跳。他的心脏非常健康，能够再支撑他活过一个七百年。

可当镜头中的盖亚被年轻的虫族伯爵揽于怀中出现时——他们，镜头中的主角们是如此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