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知是那场私人的会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伯爵的心情比出来时还好上了一点，主人竟然还有心思翻出一些藏品在飞艇上鉴赏了起来。

文森特为主人端来一叠洗净的水果与擦手用的热毛巾，适时的询问。

但文森特一听心里就笑了，想着，这要不是跟随伯爵出行，卡泽勒一定会被这些傲慢的一代种大骂不知天高地厚。

在一场充满社交话术的交谈中，文森特和阿克希家族的虫侍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一小时，尽管对方甚至没问过自己的名字叫什么。

等到伯爵从里面的长厅出来后——很少见的竟然没有看到阿克希子爵相送，文森特越发笃定子爵肯定是出了什么危及身体的情况——文森特与那位阿克希虫族问候道别，转身跟随着主人离开。

身躯畸形正在蠕动血肉的银发虫族爬上那螺旋向上的台阶。

向上，向上。

卡泽勒以一种毛骨悚然的姿态，奋力向上爬去。

“……”

“……”

那没有温度的活体罚具得到了想要的供奉，从那具已经被完全勒扭变形的异色身躯上缓缓退开。

年轻的，花斑蜂。高级执事，声音柔和，但肺部声音厚重，雌虫。

雌虫……

寂静的地窖在半小时后，骤然响起一阵金戈争鸣尖锐无比的锁链相撞声音。

甜腻过头的干涩，与一阵又一阵仿佛大口喝了冰水，导致喉咙灼烧麻木般的冻。

白日微醺带来的清晰错觉让文森特能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从而拒绝了阿克希虫族的热情招待。

那位有着浅绿色眼睛的阿克希虫族推荐几次后，反而笑了。

灰发虫族说了半天，才满意的落下结尾。

“辛苦您了，后续我会为您处理好一切。请入眠吧，布雷嘉先生。”

在完全寂静的地窖内，哪怕是文森特走路近乎无声，他离开时，皮鞋鞋跟踏在石砖面上，几乎细微如振翅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地窖囚徒的耳中。

“如果不是有那您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也许还摸不清主人的喜好呢。”

“执事长，卡泽勒。比起您保守固执的奉侍习惯。也许主人会更喜欢为他带来更多新奇好玩存在的新任执事长。”

“知道吗，半个月前那场大贵族的聚会提前。而我提议让主人提前去参加狂欢，主人也同意了。瞧，您看，主人并不全然是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的啊。”

文森特也是有耐心，他站在那等了好一会，实在抵抗不住看到昔日憎恶之人坠落，不去踩踏上一脚的快感。

囚犯不说话，文森特的嘴却是无比自由，他像一个热心的同事那般，贴心地指出卡泽勒奉侍主人这几年的冒犯之处。

“您就是太过固执啦。像主人那般的存在，轮得到您去为主人做主吗？”

“问心的罚具啊……天哪，主人竟然舍得为您用上这种罚具。”

“也该是用这个。主人怜悯，赐福于你。但瞧瞧你，你做了什么背叛主人的事情呢？”那温柔的声音并不在意，而是带着嘲讽的温笑继续说着：“噢，以至于主人都要忍不住用活体锁链来让您自己审视。”

“您自我审视清楚了吗？”

那个正在缓慢动起来的银发虫族顿住了，一室内的锁链窸窣声音顿时安静消失，这一顿让文森特接下来的话都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您以为……会是主人来看你吗？”

“别异想天开了。”灰发的执事温和地说，“主人让我过来，只有一个嘱咐。”

似乎是那一声叹息触动了什么，监狱内响起窸窸窣窣铁链被拖动的声音。

文森特惊讶的看到，被那种活体罚具捆成这样的银发虫族竟然还有体力来动，而银发虫族每动一下，那些捆在他赤裸身躯上的暗金色铁链缝隙间就会溢出深红色的血液。可银发虫族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到现在，文森特都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又浅又轻，稳定保持。

只要囚犯愿意认错就好了。

可能用的上这类罚具的囚犯，几乎都犟得要死，宁可保持所谓的本心，也不愿意低头，最后活生生被金属活体给吃空血肉。成为这种类魔法科技的罚具养料。

当文森特顺着幽暗的烛火走到石门尽头，越过黑曜石栏杆，里面是被无数暗金色铁栏缠满全身，双目戴上束缚眼罩，消失近乎十天，在所有执事头上的那座大山——卡泽勒·t·布雷嘉。

在那之后，就是主人口中的，“他”。

文森特调整了一下呼吸，他下意识的正了正领带，然后才踏步往那扇黑漆漆的石门走去。

石门之后又是一阵寂静的漆黑，文森特走在里面并不慌张，他自己的家族也有类似的私人监狱。

没有交接就失踪，这可不是卡泽勒的做事风格。

文森特顺着螺旋向下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脚步无声，但那些墙壁上幽蓝色的烛火还是在灰发执事经过时，幽幽亮起。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螺旋阶梯，等文森特完全走到底以后，他甚至有些失去了时间概念。

文森特回忆着主人的命令，想着，第一步首先是去确定那位未知的客人是否还活着。

会是谁呢？

灰发的执事核验最后一步电子签名，他走进了黑塔以后才发现里面采用了空间隔离技术，外面看上去是座塔，实际上的建筑其实是一座地牢。

文森特仅仅是陪伯爵出来了一趟，就品尝到了在他当今阶级，除非是伯爵所赐或是家族核心成员才能享受到的酒水与充满新鲜能量的食物。

但他很克制，只是以表礼貌的只小酌一杯，随后微笑着拒绝了阿克希虫族要继续提供的休闲服务。

不愧是主星权势最重的大家族之一，哪怕是招待一位虫侍地位的执事，用的都是一代种能喝的酒水中，最顶配的那一批。

那条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的金舌头僵在口中，灰发执事安静地将电子授权递过去，任由那些远远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守卫核验。

文森特听闻过一些关于伯爵私军的传闻，据说，这些虫侍的来历，全都出自执事长卡泽勒之手。

卡泽勒是个战奴，众所皆知的秘密。谁人见过他，都会在背地里嗤笑几声银发雄虫那上不得台面的样貌。

文森特抵达艾欧塔a区后，授权开放区域的指令同步到了他的指环终端上。

电子授权十分完善且人性化。里面直接定位了文森特接下来要去的哪个宫殿收藏库，还清晰分化出了绿色通道路线，一些没有授权禁止进入的红色区域也标在了投影地图上。

电子授权里有6道签名。

年轻的伯爵嫌弃那一块太过繁华，艾欧塔宫殿群500公里外就是主星最着名最热闹的斗兽场，日行交通流量过亿。斗兽之声与无数欢腾的声音从未停歇，不夜星那漆黑的夜幕下，就这一片的夜空有流动闪烁的夜星。全是星系扇区日日而来的飞艇与星舰，源源不断的外来客飞艇与小型飞行器织成一片星空闪烁之毯。

哪怕是提摩西住在将近五百公里外（还是中心区）的宫殿群里，一抬头就能日日看到那不会熄灭的‘流星’。又因为斗兽场收揽客流量的问题，这一片的空域无法建起最高规格的空防系统，导致年轻的伯爵住了一次就说吵眼睛，搬到了地势更高的不夜港去。

那儿的中心双子塔是整个主星最高的建筑之一，并且修建了最完善的空域遮光网。

但这不妨碍文森特应声，有卡泽勒在前，文森特可不想自己的效率在主人眼里比不过一个战奴出身的低阶虫族。

等飞艇经过交通枢纽时，提摩西换乘了另外一架制式更精简更不起眼的飞艇，去赴一个文森特不知道的约会。

灰发执事目送着主人乘飞艇离开，之后指调着那些候机奉侍的中级执事收拾好这边停机坪的排场，在乘坐专属通道的浮空轻轨时，文森特将今日伯爵去看阿克希子爵的后续处理好，包括一些伴手礼与社交赠言。

“死了的话……”年轻的主人正在将那个黑色的盒子拆开，此刻仿佛是被礼盒内的东西吸引去了目光，又或是别的什么。在文森特的等待下，大约过了一分钟，他的主人才再次开口。

“替他做个墓葬群吧。”

年轻的伯爵吩咐了这个没头没尾的指令，也意味着接下来，文森特不用继续跟着他一同赴会。

比起不得到命令就不能直视的大贵族，文森特这位跟随贵族的执事可是被这群面无表情的阿克希虫族盯得头皮发麻。

他的基因等级在一代种中相当优秀，可阿克希家族目前是主星最强势的一代种家族前几位，不说少家主本身就和一位原始虫族是好友，阿克希家族前身就曾有幸与一位原始虫族联姻结合，严格点来讲，阿克希家族大多数虫族都有一丝原始虫族的血脉。

一下子被一群狩猎者般的士兵释以盯梢的视线，不过一会，文森特三件套下最里层的衬衣就湿透了。但灰发的执事更加昂首挺胸，牢牢跟着伯爵，脚步稳健，笑容像张面具一样嵌在脸上。

“主人是想要赠礼于哪位大人吗？”

这一问倒好像提醒了年轻的伯爵什么事情，只见深红发的雄虫摆弄着黑色水晶摆件的手顿了顿，随后的命令让文森特有点意外。

“你去一趟iota（艾欧塔）a区。”提摩西说，苍白的手指像是在玩纸牌魔术，灵巧地勾弄着又从手指上的空间纽戒指里拿出了一个扎好缎带的黑盒子，“去收藏间看看，如果人没死，你就为他补充点能量。”

踏上飞艇离开前，文森特由上而下看着这个坐落在中央区，却完全属于私人领域的医疗中心。

…等着瞧吧。文森特拉下舱门。

我将会是最后一个执事长。

带着社交感明显的恭维说道：“不愧是跟随伯爵的执事啊，连哈乐蒂果实都能面不改色的拒绝第二杯。”

文森特心念一动，他开始和这位阿克希虫族聊了起来，在迂回的交谈中，他知道了以前跟随伯爵的那位执事长——卡泽勒，竟然是从来不碰任何招待之物。

“是很严格的长官呢。”这位浅红发的虫族用词也比较委婉。

银发雄虫散着一头长发遮掩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缓慢地靠着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开始愈合断裂的脊椎与内脏，拖着一地的血痕，从那对他来说其实完全没有囚禁力量的栏杆里挣脱而出。

别换掉我。

别换掉我。

银发的虫族在无数如蛇一般的暗金色锁链中挣扎着，像陷入流沙的绝望旅人，但每一次挥舞手臂用力撕扯锁链的气势都是一个拼尽全力也要获胜的战士。可这融合了魔法侧能量的罚具不是银发雄虫能够靠蛮力撕开的存在，哪怕将全身的肌肉发力到了极限，他也只是被魔法生物给越缠越紧。

接近窒息时，一直没有出过声的银发雄虫面上落下两行清透的泪水，他嘶哑着在深幽的地底，无人可倾听之时，哆嗦着，一句又一句的从喉咙里挤出气音般的话语。

“……”

嗒，嗒，嗒。

内脏健康，血液循环速度正常，年轻，步伐轻盈，习惯性先脚尖着地，后脚几乎不会踩实。

花斑蜂。

“您说，您过往到底一厢情愿的违背掐灭了多少主人的兴致呢？”

灰发虫族像是在念一场即兴的诗会，声音在这幽暗的地窖内谱出最阴阳怪气的刺人话语。但偏偏每一句都是建立在‘建议’上。

期间，被锁链捆着的银发虫族一言不发，像具石像般一动不动。

“早些认错不好吗？”

“主人培养你那么多年，您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也许我还得谢谢您。”

“劣质种妄想高攀。”灰发的虫族轻轻哼出一个‘哈’，全程说话的语调都不高，像是在念诗一般轻柔，却扎破了那个叫做现实的口袋。

“日时早该降临到您身上了。”文森特说，“大梦该醒啦。战奴序号017。”

很长一段时间里，地牢里中那个银发的虫族一直没有讲话。

灰发虫族刻意停顿了一会，才慢慢说出：“为您做一个墓葬群。”

私密幽暗的密闭环境容易让人放大情绪，当昔日总是高高在上的杂种在自己眼前坠落成囚徒，文森特属于一代种纯血家族的傲慢终于浮现了出来，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嘲讽奚落的问候。

“您说，劣质品终究是劣质品，对吗？”

苦玫瑰被酒精发酵后的特殊香味在舌尖炸开，佐以一代种少数能喝的高端酒水—春国之吻中，另外一种原料情人藤的果实，两种着名的香料与饱含生命能量的肉块一起酿造出的酒水，几乎是一口就能让人实现白日梦般的飘然梦幻感。

多喝几口下去所带来的酒精快感不比在斗兽场打上一场产生的快感低。

那股浓郁的香味在文森特唇舌内久久不散，可灰发执事却在这种带着特殊魔力的酒水影响中，幻觉似的感受出一股更单一的味道。

……让人恐惧的强盛生命力。

文森特在欣赏对方挣扎间，让浑身捆绑的伤口反复撕裂好几次后，才慢悠悠的开口。

“您好，执事长。”

灰发的执事发出一声叹息。

杂种，你也有今天。

7

其中最为让人称道的是，一种来自魔法侧魔法生物与科技侧杂交试验而出的刑罚具，这种被做成金属铁链的罚具是‘活’的。

通常会用在一些犯了大错，却死不悔改，坚持所谓‘本心’的虫族身上。

这种金属活体罚具说来摆脱其实很简单。

不过本身出身于高阶级的文森特知道，一般在这种私人监狱中，墙体里都会刻印魔法侧的符文，让任何来人都产生一些失重，或是失去方向感的迷失陷阱。

文森特稳稳到底，也是托了手中的电子授权。

楼梯的尽头是一个圆形大厅，大厅四周甚至有雕刻精美的原始虫族原型的石雕像，但文森特没有花心思去看，他的注意力都在电子地图的红点上。那个红点正指向圆形大厅弧线墙面上，开出的六扇拱门中的一扇。

私人监狱……？

文森特的心猛地剧烈跳动一瞬，他无端的就想到了直接失联近乎十天的银发执事长。

那个家伙……可以说是条老猎狗了，只要是自己领了命令出发去任何星球替主人执政，都会叫来一批高级执事负责主人的日常。他就是这一批执事中经常会被分到处理主人日常社交的一位。

但谁都不会否认，这个战奴出身的虫族调教出的士兵简直让人赞叹。这些经由卡泽勒之手调控过的虫族士兵，各个凶如猛虎，驻守在伯爵的财产星球上，成为最坚固的防线。

至少文森特没有一次听说过，原始虫族亲族相残中，哪一次出现过年轻的提摩西·伯恩斯伯爵领地之一被夺走的明确消息。

等他被核验完身份，终于抵达电子授权地图中的定位时，文森特看到的是一座漆黑无灯的黑曜石高塔。

文森特靠着这6道签名，满脸凝重的通过了那些身高超过2米，身穿重甲，脸上与额触角都烙印着伯爵家纹的守卫虫侍。

如果不是文森特需要用电子授权的签名去感应关卡大门，他一开始甚至以为这些穿着厚重盔甲，手持挂旗长枪闭目守卫的高大虫族是人形石雕！

当这些石雕一般的虫族守卫睁开眼睛，扭头朝他看来时，文森特几乎像是被刀子贴着动脉刮了一遍似的僵硬。

于是艾欧塔这座本是摸着大多原始虫族爱好所建造出来的奢侈宫殿就这样被放置了。又过了几年，彻底沦为提摩西伯爵用来放收藏品的仓库。

这件事情在外人与伯爵旗下的所有虫侍都知道。

谁都知道一个年头里，没什么怪事，伯恩斯伯爵几乎不会来艾欧塔宫殿群住上半天，突然一个指令让文森特过来，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点发现伯爵秘密的隐秘兴奋。

等文森特从伯恩斯家族区域的交通枢纽抵达艾欧塔a区，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艾欧塔是一个属于伯爵私人宅邸群的区域名，里面的建筑原本是为了让伯恩斯伯爵好好享受而建造的奢华宫殿群。准确来说，里面什么风格的建筑都有。

只不过自落成后，提摩西就住了一次。

“好的，主人。”灰发执事恭顺低头。

“授权会在你抵达那边下放。”年轻虫族沉思了一下，又对文森特说：“有什么情况再和我说。”

“好的。我会处理好a区的日流动通行申请。”文森特应声，尽管他现在完全不清楚主人为什么要他去一趟几年不去一次的别墅行宫，还要送食物。送给谁？

他跟随主人一路绿卡通道，直达这所庞大医疗中心最深层的楼层，不出所料的，文森特被命令留在了大厅外等候。

阿克希家族没有怠慢在外等候的属于伯爵的执事。

尽管这次所跟随的不是他们以往最常见的银发执事长，这群浅红发的虫族还是以款待同盟虫侍的最高规格来接待这位新的执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