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眼神…爱德华见过。

黑发博士此刻的视线停驻在昏迷的阿克希爵士身上，爱德华的视力非常好，他能清晰的看到摘下护目镜的博士，玻因斯特笑了。

黑发雌虫倚靠在扶手栏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唇边不再是礼貌虚伪的社交微笑。而是一种轻薄的，蔑视的，唇线几乎抿平，却在嘴角勾起一点点的笑容。

但这只是第一关过去了。爱德华立刻又轻轻地去扶男爵的头颅，那一脸的血简直让人心惊肉跳，随着医疗队救助的快速展开，其中一位拿着仪器检测生物电流问题的医疗员在五分钟后告诉爱德华：男爵的精神海没问题，最严重的只有肉体伤害。

什么…？爱德华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阿克希家族的虫侍和执事都还在一旁呢。看着那群红头发面露不善，并且一脸随时能喊家族自卫队过来的样子。他马上扯出一抹社交假笑，开始了新的扯皮。

心中不无放松。

伊森阿克希呕了很大一口血，被电流热能压碎的部分内脏碎块他吐了一地，但虫族的自愈能力非常强，这些远远不能瞬间弄死伊森。那个被锁定的手动键盘正在倒计时，很快只剩下15s。

伊森阿克希无法压过那股庞大的生物电流，进行意识心念操作将所有操作关停，甚至连弹出驾驶舱都不能做到。他被困在这如地狱火烧灼的驾驶舱中，接连着神经的贴片已经烧毁，那一大片后背烧伤燃着熟肉的香味，裸露出里面被烫得焦黑的部分颈骨。生物电流随着断开的神经接驳线肆虐驾驶舱内，这简直是伊森人生中最难熬的15秒。

当手动键盘随着倒计时结束，终于执行了弹出操作时，伊森早都昏死过去。像被抽了筋，被安全带勒着身体软绵绵的垂着头，可吓坏了赶到第一现场的负责人爱德华。

提摩西此刻心情说不上好，他刚刚得到了一部分精神力反馈——不知好坏。而现在又来个打乱自己日程安排的事——这场拍卖会是他排序上另外一个哥哥所筹办，原本定于三月后，也就提摩西二次觉醒以后的第一个月才预计举办。到时会有驻扎在其他星域的原始虫族贵族们前来，这也是原始虫族兄弟间一次难得获得许可的合法聚会。

——毕竟，原始虫族们真的，真的，真的太喜欢把兄弟问好变成兄弟互相上坟了。

如果是在三个月后，那时提摩西完全觉醒，体质和能力又会再一次涨幅式增强。最关键的是，那个时候涅柔斯·赛利安对他的强制监管权就会自动取消。哪怕当场和涅柔斯赛利安打起来，提摩西都不用担心对方使用强制监管（从母虫身上复刻下来的稀有监禁设备：只针对原始虫族）来锁自己的能力。

提摩西正在开一个会议，除了年度资产汇报，他还要把控一下自己附属虫族的经营方向。他马上就要二次觉醒前往自己的星域了，必须现在就要开始和主星一些势力做出利益切割，最近忙得很。

就在那些等待汇报的虫族小心地想要询问什么时，提摩西背后，灰发的执事端着香槟走来。

“主人。”执事文森特将香槟杯放在提摩西身前的桌子上，他弯下腰在提摩西耳边轻声汇报着新的邀请。

“三天后。”玻因斯特说，“让这群痴心妄想的家伙再发挥他们最后一点热度。”

他又倒放了一遍那个视频，沉默着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只半透明的红蜘蛛。

5

血与痛苦中，有个人在喊他。

——傻瓜，动起来。

有东西流入了他的精神海中，替他抵抗了大部分暴走生物电流侵蚀。

“太轻了啊……”黑发雌虫感叹着，他点了点自己的指环终端，仿佛在询问。

“蒂阿娜。阿克希家族是主星新一代的能源大家族，对吗？”

“是的，主人。”机械音冷冰冰的应答。

“……”黑发博士此刻连笑都没有了。他倒退了一下播放，再一次看那个光晕形成的过程。

红蜘蛛呈现半透明的样子，随着一次一次加重的生物电流过载而变得稀薄，在录像视频完全雪花之前，那只蜘蛛已经快要变成透明，却还是牢牢的护在阿克希雌虫身上。

玻因斯特捏碎了手中的笔。

“yes.master。”

等玻因斯特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后，被高温烫坏的监视视频最多只能修复到67％，玻因斯特并不在意，他只是好奇电流过载的那一瞬间，是什么东西保护了伊森阿克希。

如果说，伊森阿克希此次炸脑袋，或者只剩半个脑袋，玻因斯特还不会继续关注他。可恰好相反，伊森阿克希在这场事故中活了下来，甚至在医疗检测中只受了皮肉伤——这就很有意思了。

爱德华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不自然的朝那位博士点点头，转过身后，一背的冷汗。不知道是因为男爵的事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不能细想的事情。

4

“嗯。”玻因特斯顺着基台长廊走往电梯，他自言自语着，“竟然那么好运？”

这个博士，这个虫族。玻因斯特在自己的领域是一个……绝对的暴君，

地下科研所每一间研究室一个月的实验体标准数量是1000具。

黑发博士在刚拿到项目的时候，就能因为课题其中一个不和谐的数据，亲自动手审定了这些实验体。其中不乏异族和获罪的高阶虫族。

他开始大量的头部出血。

后颈接驳神经贴片的地方响起阵阵滋滋电流烧灼声，伊森后颈血肉完全被烫伤，头发都被燎没了大半。就在最后一个神经贴片像引线，带着那股失控的生物电流真正烧开皮肉烫到神经层次，就要破坏伊森阿克希的精神海（理智与本身异能所在的位置）时，他身体莹亮起一层非常薄的红光，哪怕仔细看也非常浅，被完全淹没在机舱内各种闪烁的警告灯中。光晕自后颈而出，如同一只真正破茧的蝴蝶，展开了几近透明的蝶翼笼罩住了这个正在受伤的雌虫。

伊森。

那双冰绿色的眸子在重新亮起大灯的实验场的光下，宛如两颗几乎要透光的玻璃珠。

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清透感，里面流淌的冷漠与可惜刺人般的明显。

——爱德华不是第一次和这个博士合作，上一次是在五年前，这个博士拿下了一个合成卵基因调配的项目。就头一个月，爱德华听到了一位和自己很熟悉的同事私底下抱怨，这个大贵族的私人医生简直不知分寸。刚拿到项目呢，竟然在第2周就用光了研究室所有的实验体额度。

只要虫族最重要的异能储存地，精神海没问题。爱德华有信心把这一次明显有问题的机甲实验调解成生物机甲适配性参差问题。

他一个眼神暗示跟在自己身后的科研员把这个驾驶舱控制起来，随后带着医疗队将男爵运送出去。至少别在实验场这边扯皮了，爱德华今天受够了在这担惊受怕的感觉。他强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将那群虫侍请了出去。真正的售后硬仗，开始了！

在他们成队离开实验场之前，负责人爱德华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往观测基台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他看到黑发博士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边，准确来说，是看着失去意识躺在悬浮担架上被推走的阿克希爵士。

爱德华能够清楚看到这位男爵几乎被安全带吊在驾驶位的活动台上，头朝下，裸露出那一背已经烫焦的伤口和一地焦黑发臭的血液，舱内的神经贴片被烧断，落在地上溢出无数机液，开舱的那一刻焦油与血腥味冲天。

爱德华无视那群虫侍慌乱和执事长的问责，他穿上医疗队提供的防护服，忍着还在散热的驾驶舱中的高温第一个爬进了驾驶舱，他扶起垂着头的男爵身体的手都是抖的。

——太好了，还活着！

伊森所有的心念都用来与这股电流拉扯，只能非常勉强地抬起手，试图通过手动操作来进行关闭此项操作。

舱内的警报声与警报灯刺耳的鸣响，他的手指在虚拟操作台上滑开了好几次，发着抖，伊森确定摁了三次。可机甲意识丝毫没有降低生物电流的倾向，在头痛欲裂的情况下，伊森用力眨眼，他眼睛开始出血，视线一片血红。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那个关闭摁键的确是亮着的————可他妈的为什么是红色的无法操作状态！！

有人锁定了他的手动键盘操作键。

异常的精神力印记反馈，三天后，必须要去的聚会，赛利安，几个关键字组合起来。深红发伯爵的脸色表情已经写上了几个大字：我现在就想打人。

视频会议中原本在汇报进度的虫族在伯爵突然皱眉时就瞬间闭嘴，现在其他投影中的虫族也低下了头，当自己是件摆设。

一阵密语后，提摩西脸上微微露出不喜与困惑的神情，他问：“怎么提前了？”

“主星的军舰队于一周前捕获了更多的智械人，数量远超预计，是大丰收。”文森特说，“于是尤利西斯公爵决定提前举办三月后的拍卖会，开拍日在3天后，邀请函已经发过来了。”

主星，飞艇上，十分钟前。

“嗯？”提摩西突然疑惑出声。原本正在视频中汇报的虫族一下子就闭嘴收声。

深红发的伯爵此刻好像突然被人喊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个有点明显的疑惑表情，虽然很快收敛。

“嗯…”玻因斯特摸了摸尾指上的碎钻素戒，自答着，“可是我也不喜欢奎恩这个家族呢……”

“可别的小家族扶持起来需要时间，其他原始虫族的附属族也不好掌控。”黑发博士叹了叹气，“给来主星的奎恩发个会面邀请吧。”

“请问需要定在什么时候？”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阵红光的能量。

他为提摩西·伯恩斯服务了十八年，闭着眼睛都能反写出小伯爵精神能力的粒子数据排序。

“…还是。”黑发雌虫深深呼吸了一瞬，他僵硬地试着微笑了两下，一分笑容都没法再扯出来。在玻因斯特被驱逐奎恩家族之前，奎恩家族在主星红透半边天，那个时候的‘奎恩少家主’含金量可不是现在连主星社交圈都要小心翼翼接触的奎恩少家主能比得上的。任何方面，礼教，能力，性格，手段……与暴虐。

硅基生物机甲的项目由玻因斯特一手主导，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复刻了原始战争虫体格的怪物有多么可怕，生物电流被设定的最高阈值根本就不是正常虫族能够承受的范围。就算是原始虫族来，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一开始玻因斯特就没想过让一代种虫族去驾驶这些怪兽。

“红光…？”玻因斯特蹙眉看着已经开始闪屏的监视录像中，他手中正转着一支笔，发现了奇怪的点，顺手就用笔尖点了点伊森阿克希神经接驳贴片的后颈位置，放大了屏幕像素，并且调了几个设置，把舱内的警报光全部过滤掉……于是，玻因斯特看清了伊森阿克希身上的保护究竟是什么东西。

于浅红发雌虫的后颈处，稀薄的深红色光晕化成一只半透明的小蝴蝶从他的烫熟的后颈肉中破茧，先是张开双翼拢住了雌虫的头部，然后开始拉长变形成一只12条长脚的蜘蛛，趴在了雌虫身躯大部分地方。

“不是才70％的基因值？”

“异能？”玻因斯特噢了一声，微微蹙眉，“贵族。啧。身上多少还是会随身带着防护佩饰。”黑发雌虫显然对自己的大意十分不满，“该调高些的，还是太克制了。”

“不过…什么佩饰能抗住那么庞大的生物电流？”黑发博士口中喃喃着有点意思，打开了自己的指环终端，朝自己编程出的人工智能说：“蒂阿娜，查一查突袭暴风号最后五分钟的舱体内部监视。”

实验体的死亡不同于竞技场那种争输赢的激斗，实验体的死亡……完全就是被这位挑剔的博士如同宰杀牛羊般，审定了不合格，就不被允许活下去。

那个时候爱德华还不是科研部对外交接的负责人，只是实验体部门中的一个小主管。那个时候他曾在见过这位博士得权后，面对不合格实验体的表情。

黑发虫族的视线对上了爱德华的眼睛，他收敛了露骨的情绪，又变回了那张虚伪的社交微笑脸。

伊森。

伊森。

有个少年的声音正在轻声喊着雌虫的名字。光晕如纱，在血红的世界，伊森仿佛听到了提摩西，更年轻一些，还在变声期之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