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人收回的手覆盖在了提摩西的嘴上,卡泽勒不想听,可提摩西抬起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时,他也不想拒绝。
充斥着战意与怒气的紧张氛围早已消散,提摩西现在完全可以抓住卡泽勒心神不稳露出的破绽,直接掀翻对方,但他没有。
他半躺在卡泽勒的怀里,手中无形的链已然锁紧了恶犬的脖子。
提摩西笑了一下,囚徒姿态根本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身狼狈也不能掩盖年轻伯爵的姿态,他被狩猎者关在怀中,手里却牵着狩猎者脖子上的绳。
唇舌轻轻一碰,那条链子就变成了提摩西的语言,蜘蛛丝一样缠在了卡泽勒的脖子上,在沉默的空气中,慢慢缠紧。
提摩西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上正在慢慢向外渗血,湿黏黏的洇湿了自己。那是卡泽勒身上被他毫不留情剖开的缝,流出血液与内脏的碎块,夹杂在卡泽勒的血液中,一同流出来的还有提摩西从未在卡泽勒身上见到过的一面。
沉默的银发执事先是顺着提摩西一侧手臂轻轻的向上抚摸,停在了肩周的关节处,做出了个要弄断提摩西一只手的预兆感。
完美的钳制绞技在卡泽勒动手的那一刻失效,可提摩西却没有行动,反而是颇有兴致的看着卡泽勒会怎么做。
“真的有这个决心了?”
“所有。”卡泽勒抬起头,与坐在自己腿上直起腰的主人对视着,仰望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提摩西,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所有。”
提摩西伸手解开卡泽勒的领结,顺着那即使在异肤上都有些明显掐痕的脖子摸过去,点了点卡泽勒的后颈。
但提摩西此刻看着卡泽勒,他意识到。不。
爱情的另外一面该是贪婪,是最无知最蛮横的幼虫,幼虫的心中没有一切制度,只有最初始的欲望。
那就是“我的”。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无法理解情爱的原始雄虫被唯心主义正面拳击,自己都怔了一下。卡泽勒用他的愚蠢,蛮忠,和几近燃烧一切的奉献让正在初尝感情世界的提摩西感受到了——所谓爱情这项虚无之物的真实存在。
不然真的难以解释为什么卡泽勒会在拥有了80%虫族一生都不可能获得的一切后,叛变。还是一场初心根本不是谋杀主人,开始就已经看到失败结果的叛变。这个叛变来的荒谬,叛变前愚忠的恶犬所拥有的一切还会随着他的主人从伯爵进阶为大公后,变得更多。
权利与利益上,已经没有任何虫族能向提摩西这样放权与宽容得如此大方了。
“你还能给我什么呢?”
“你的权利,你的体面,甚至是你的身体和骨头中的机械都属于我。你还能给我什么?”
“我的...我的心。”卡泽勒喃喃的说道,“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一切自由。”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叫做爱,那只是一腔的念想,一腔的欲望。那是过去没有名字的幼虫,那是成了提摩西所有物的战刀,那是拥有了一切体面的执事长卡泽勒,那是一颗卑微的心。
“我想要为您服务,一切。”
“一切。”
这句话仿若致命武器,是最后一击,比任何带着杀意的拳头与骨甲都要可怖。卡泽勒闭上了眼睛,他们谁都知道这个钳制已经不管用了,但谁都没有动。
卡泽勒伏在提摩西赤裸的胸膛上,明明他才是捕猎者,甚至已经咬住了猎物的喉咙。
但他的猎物仅仅只是笑着亲昵的点了点他,卡泽勒便再无力气去强硬。
尤其是提摩西这种性子看着冷淡,实际上遇到有趣事情就会像充电了一样起兴趣,进而满心都扑到那边,直到完全掌握了解了才会淡下心头的类型。
哪怕自身被钳制,凶器一样的尾触骨骼甲让卡泽勒用自身一侧的骨甲压制着,十分有技巧性的卡在了提摩西的骨甲每一节缝隙中。
提摩西的尾触骨骼甲存在缝隙,便于收拢和张开尖锐的倒刺,在收拢和张开的间隙会露出小截里面皮肉软骨的一部分,是个弱点。
“你想要我,但你自卑,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你没有胜算。”
卡泽勒看到主人绿色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那是他的倒影。这是第一次,卡泽勒在提摩西眼中看到如此唯一,只有自己的样子。
身上的壳正一层一层的被剖开,卡泽勒却如此希望此刻就这样被停驻,停驻在提摩西眼里只有自己的这短短几秒钟。
“你把什么藏起来了?想标记我,这是个愚蠢的想法。你没有那么天真。”那几句近乎以假乱真的诚挚解释让期待点有趣东西的年轻伯爵面露不愉,他收紧了手中的绳。
“你没有那么天真,卡泽勒。标记我只是个假象,你真正想要的是通过这项选择得到的权利。”
“标记,有趣。标记在泛性解释中代表主权的掌握,我掌握你时,我做了什么呢。”提摩西说着,与其是在问卡泽勒,不如说是他正在明目张胆的用语言来扒开卡泽勒的内心,寻找那份变异点。
“一切都改变了。我必须跟上您。”才袭击过主人的恶犬此刻看上去有几分可怜,低着头,高大的身子挎着肩,伏在怀中人的肩上,成了找寻归路的败犬。
“....我必须,必须...”银发的执事反复的说着,词不达意又颠三倒四,一点在外的精明都看不见。当距离实在超过太多,所拥有的一切都没办法为自己带来优势,卡泽勒仅剩的表述就只剩下了这点笨拙的祈求。
“说谎。”提摩西给了他一巴掌。
卡泽勒翕动着唇舌,无声的说了几次,才有声音从那张嘴里出来。干涩又艰难,总让人以为他苦咽了一把碎石,每一句说出的话都是石头碾磨着喉咙,混着血似的吐露。
对着主人,对着提摩西去主动剖析自己的妄想,那实在太过为难愚忠的犬。即便哪怕说出来对他代表着上刑,卡泽勒还是遵从了主人的命令。
“...是您。”卡泽勒说的很艰难,他的喉吞咽了一次口水,咽下口中的血,被提摩西咬去半小块的舌已经在强大的自愈力下生长了回来。可现在的卡泽勒却像被提摩西撕下了一部分的保护壳,正在颤巍的对着主人露出石像下柔软的肉来,跪在地上,亲手挖出自己的伤,让他的主人肆意的参观评价。
对年轻的伯爵来讲,未知更吸引他。
“让我猜猜看。”
“首先,你想标记我。”
提摩西问,“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卡泽勒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除了您,没人能够命令我。”
提摩西很短的嗤笑了一声,他的手现在还被卡泽勒钳着,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态度。
“为什么不想听我说话?”
“你不怕我杀了你,却害怕我即将要说的话?”
“阿哈。”提摩西从喉咙里哼出个音,疼痛和伤势对他这个等级的虫族来说,微乎其微,年轻伯爵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像是比较在意执事长脑子里在想什么。
年轻的伯爵饶有兴致的看着沉默不语的执事,那种异色肤的俊脸上是他熟悉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银眸却热烈的像第一次接触生命。
很矛盾,像一尊石像突然有了生命。
“你真的觉得打断我的手脚,把我带走这个念头能成功?”
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已经卡住了提摩西的关节,开始用力。
“在我给予你的信任与宽容后,接受我说出真后悔买下你这句话。”
戴着白手套的手一直很稳,这一刻却因这句话颤抖了一下,力劲没有消散,可再也无法使劲更重的去折断提摩西的手。卡泽勒的手贴在提摩西的肩上,久久没有再动一下。
“知道那些雌虫是怎么取悦我的吗?”
“想要标记?学的够像,我就给你。”
现在卡泽勒就用自己手肘的骨骼甲卡住了这个弱点,不让提摩西动尾勾,那条长尾巴只能盘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拖动,尖锐的外骨在地上磨出令人背脊发凉的碎音。
这代表着提摩西对卡泽勒叛变的想法产生了兴趣。
卡泽勒跟了提摩西那么多年,同样也知道主人的这项癖好,他隐隐有种事情要发展成一个无法控制的局面,于是卡泽勒选择做些什么来遏制这个走向。
只有贪婪才会让一个理智的大脑混乱,涉险,只为得到更多。
提摩西一直都想要这个,是他正在学,正在接触的‘新武器’。
“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提摩西平静的问。
搞坏卡泽勒脑子的只会是另外一个想法,再不可思议,当选项只剩一个时,那它就是真的。
提摩西在卡泽勒身上看到自己所研究的唯心主义的另外一面。
玻因斯特曾对他说过,爱是一种操控人的手段,甜蜜又引人坠落。
“请为我这虚无的一切也套上枷锁,主人。”
年轻的雄虫听到这句突然因此睁大了一瞬眼睛,他看着满目小心的执事,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些炽热的,盲目的,比忠诚还要沸腾的存在。
“...真的存在。”年轻的雄虫好似亲眼见证了什么虚无之物的诞生,他不可思议的低喃了几句,又看了卡泽勒几眼。
6
“我拥有一切。”提摩西说,“远比你能做到的更多多。”
年轻伯爵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摸了摸卡泽勒的头,引导着对方。
一切都被挖了出来,卑微的,畸形的,怪异的情绪如晒在光下,无处可藏。
“...我。”卡泽勒干涩的说,“...我可以负责更多。”
“更多,更多...让您开心的事情。”他干涩的声音如同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与力气,从肺腔里痛苦的挤出来,颤颤巍巍的将自己肮脏的爱奉上。
“你什么都是我的,你拿什么和我斗?卡泽勒——?”
“怪别人总是比怪自己更加顺利不是吗?”
“我变了,不。卡泽勒,你只是藏不住了。”提摩西伸出食指点了点卡泽勒染着血渍的唇,“想让我看着你,想要我一直依赖你,想要我离不开你。可你什么胜算都没有也要露出獠牙,真蠢。”
“你不想要我的权利,却还是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注意?目光?心绪?不。”提摩西否定掉自己的猜测,“不,我掌控你时,会看着你,欣赏你。对了,是这点,就是这个。”
“你想要我非你不可。哈,手段太差劲了。”对于一位拥有东西非常多的伯爵来说,提摩西根本没有对什么东西出现过稀少,得不到的概念。
“对你来说,你清楚知道你是可以被替换的存在,你不够珍贵。卡泽勒,你在害怕的是这点。”提摩西挣开了卡泽勒的手,此时他坐在卡泽勒的大腿上,离执事的脸很近。
卡泽勒闭上了嘴,被打歪的头慢慢转回来,脸被提摩西戴着的戒指刮出了血痕。他动了动唇,再也辩解不出第二声。
5
“一个谎言能弥补什么?别让我觉得无趣,卡泽勒。”
“如果...”卡泽勒的额头上有血在往下滴,那是提摩西抓着他掼摔时摔破头的伤,洇洇的弄湿了卡泽勒大部分银发,此时正顺着他的脸颊下流,似泪一般。
“..您没有变,一直都是那般...”卡泽勒说的很艰涩,“我也...我必须要变...”
他幅度很轻的在摇头,面色是平静的,只有浅色的眸子中透露出痛苦与茫然,那是一种找不到路的沉默无措。
“但这个选项在现今社会里是怪异的,不合常理。”遇到感兴趣的事情,提摩西总是有无限的耐心,好像过去那个对高塔外一切都好奇的少年又在这具成熟的身体睁开眼。褪去了一层冷淡的外皮后,提摩西推测卡泽勒的想法,有趣的像在拆一件未知的礼物。
“但这并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存在的想法,是什么改变了你。嗯?”
“.....”卡泽勒抿着唇,唇线抿成一条收敛的缝。但提摩西却伸手去摸那条唇缝,指尖轻轻的就剥开了卡泽勒的唇,一点力气都没有费。牵着绳子的人笑着说:“你甚至学不会拒绝我。说。”
“但你不会放开我。”提摩西说话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到自己嘴里,他顿了一下,露出个洁癖被冒犯到的表情。
“.....”卡泽勒没有回应提摩西的话,只是伸出手去帮主人擦干净了唇上的血。然后,他们对上了视线,年轻伯爵的绿眼睛里有沉思,怀疑,与很小一部分的趣味心起。
旧历虫族就是这样,哪怕打得要死要活,但大多数热血上头的厮杀者并不害怕死亡。他们更害怕无趣和弱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