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来满盈,不曾阴缺的皓月。
他是白桉原本该有的模样。
……
云海涯最好的调教师,对上白桉眸子里的凄切寥落时,竟束手无策。
白止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拥有一双和白桉一样的眸子。
不,不一样。
他的桉儿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于是那双如明镜一般的眸子,连同灵魂一起碎了、散了。
自那之后,白桉总是迷惘的,他内心的贫瘠、荒寂。
白止卿寻来最柔和的光,觅来最甘甜的水,用爱意将光和水糅杂在一起,滋养着他寸草不生的灵魂,等他结出玫瑰。
他的耳边被霍斯抽得徒余嗡鸣,强撑着自己的仅存的意识将脸转正,微微扬起脖颈,认命般地将自己的脸送到方便霍斯下手的位置。
霍斯没有怜惜他的乖顺,嗤笑一声,再次扬起的手正欲落下,办公室的门却被推了开来。
白止卿看到房间内一幕,怔了一下。一个错身挡到了桉的身前,快速地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没有让他看到这一室狼藉。
嗡——咚——
白止卿闻声顿了顿,却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引着他的手离开琴板。将他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才不舍地离开了温软的唇。
少年的银白色的眼睫扑闪,在白止卿的深情中,徐徐睁开,露出了一双剔透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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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涯,浮空岛,医疗处。
主治医师办公室。
“止卿,没事的,已经不痛了。”
白桉在欲河经历的一切,白止卿至今不敢回想,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他没有想过他的一时冲动会给白桉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更没有想过,他的小月亮,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受了一样的痛。
白止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瞳孔骤缩,嘴唇微微张开却始终不曾有气体进出。迂缓地抬起桉的右手,目光一寸一寸地下移,艰难开口。
“为什么连你的手也……”
失去了白桉的脊液后,他整整沉睡了六年。右手的贯穿伤,正是在沉睡在实验室时被刺穿的。他没有感觉到疼痛,醒来时,伤口已经愈合了。
“你不是桉儿,你是来哄我开心的小月亮。”
“你叫我什么?”
“我说你是我梦里见过的月亮。”
“想我?可是……桉就在你的面前呀。”
白止卿回过了神,看着眼前自称桉的少年,他沉默了一瞬。
白止卿透过他荡漾着笑意的眸子,看见了白桉眼不成形的泪。环着他温软的腰肢,触碰到了白桉颤抖不已的脊背。
云海涯,浮空岛。
白止卿拢着少年的后脑,低头吻他。
丝来线去的情愫试探着,在唇齿触碰的间隙,缓缓地淌入了心房,他一点点深入,探到了少年的灵魂,看到了沉在心池之下的玫瑰。
“止卿,你在想什么呢?”少年眨了眨眼睛,抽出一只手在白止卿的眼前晃了晃。
白止卿没有从思绪中解脱出来,声音淡淡的。
“我在想桉儿。”
少年的眸子要比白桉鲜活,可以容纳光,可以盛放水,可以毫无保留地回应爱。
只消一眼,白止卿便看懂了。
眼前的少年是没有破碎过的白桉,他没经历过白桉经历的荒秽,他没有枯萎过、没有高筑的债台,没有自设的囚牢。
可他的桉儿始终不肯放过自己,沉湎于过去,彷徨于黑暗。
他的桉儿不愿意伤害他,宁愿在痛苦中茕茕孑立,也不愿意去触碰他给的爱意。
于是,白止卿寻来的光穿过破碎的灵魂,变成一地斑驳;白止卿觅来的水,浸不透白桉形同枯槁的生命;白止卿的爱意,总是在他明镜一般的眸子里打了个转,然后被原封不动的反射回来。
在白止卿的印象里……
他的桉儿的眸子,是一面镜子。见光是光,见水是水。
他的桉儿见了世间最凉薄、荒芜的景色,于是便呈现了一种凉薄、荒芜的姿态。他的灵魂无辜纯澈,明知自己无法承托这样的悲凉,也未曾对荒诞的命运抱有一丝怨怼。
霍斯挑眉,压着被打断的不悦,将靴子从宋千帆的身上移开。
宋千帆摇摇欲坠的身子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瘫软在地上。耳边的嗡鸣逐渐熄灭,他才恍惚意识到有人进来,尴尬地低着头,将红肿不堪的脸颊歪到了另一个方向,避开了白止卿的目光。
霍斯坐在主治医师的办公椅上,一条腿屈膝踏在宋千帆颤抖的肩膀上,带着枪茧的手破风而下,掴在宋千帆的脸颊上。
啪——
宋千帆跪在霍斯胯下,身体被狠戾的巴掌抽得摇摇欲坠,霍斯踩在他身上的军靴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浮木。他的脸颊肿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抿了抿已经淌出血得嘴角,脸颊的伤被牵动,睫毛痛得不住颤抖。
欲河的刀再次在白止卿心上舞动,带给他凌迟的痛。他眼中越发酸涩,拽过桉藏到身后的胳膊,将带着伤疤的手握在掌心,牵着他离开了布满晨光的大厅。
“止卿,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给我的小月亮检查一下身体。”
陆骄为了不露破绽,告诉过他白桉在欲河经历的事情,他知道这道伤口的来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不是在欲河……”
桉抬眸,不安地看向白止卿。他看到了白止卿崩溃的神色,看到了白止卿的眼中涌动着的愧疚和自责。
这一刻,他的心和白止卿一起痛了,说了一半的话被生生吞了回去。他不自然地将手从白止卿的手中抽离,背到了身后,出言安抚道。
白止卿将头埋在了桉的颈窝里,和桉的手十指相抵。
桉的身上萦绕着白止卿熟悉的味道,安抚着他即将决堤的酸涩。他捏着桉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逝去的东西一般用力,直到……
他握着桉细嫩光滑的手心,触碰到了异样的狰狞粗糙。
可是,他听不到白桉无声的祈求。
白止卿的眼眶是酸的,鼻子是涩的,嗓子是哑的。他压下了涌动的情绪,只是伸手摸了摸桉的脸,宠溺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带着精疲力竭的沧桑。
白止卿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片一片、一朵一朵、一束一束,一丛一丛。
白止卿搂着怀中软下去的人,像是捧起一把揉碎了的春,怕他凋零迟迟不盛放、又怕他怒放后悄然消逝。
少年的手被吻得无处安放,下意识去寻找着支撑点来承托酥软的身子,胡乱地触碰了身后的琴键,带动弦轴敲击了音板,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