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认真,周礼安也就不嫌他沉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半晌突然哎呀一声,被院子里的鸡啄了袍角。小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喂鸡,努力不结巴地说句失陪,回屋乘了小半篓秕谷,再出来时那三只母鸡就围了上去咕咕咕地没完。
小山不怕公鸡,但谢凌这本来就没养,他嫌吵。周礼安俯身拾了根鸡毛逗狼崽,忽然道:
“你说咱们两个吃一只鸡,师叔会生气么?”
小山暗自把他这段开场白记下来,回道:“我叫谢小山。”
“小山兄。”
谢凌这个外甥的性格同他可谓天差地别,周身都散发着亲和友善。他当小山是谢凌收下的普通妖怪,以为他身上有血契束缚,半点不避讳,将自己与师叔的关系和盘托出,末了还把怀里那只举起来给小山瞧:?“我这趟来寻师叔是为教他帮我看看这只狼崽儿。前些日子我云游至屿南,半夜突降紫雷劈塌了我借宿的道观,第二日我便捡到了它。它这样小一只,身上却有煞气,我疑心是大妖落难布下的伪装,就捉了它来给师叔分辨。你知道的,他眼睛最厉害嘛。”
听到道长还肯搭理,他心满意足地凑过去,拿脑袋抵着谢凌的肩,方才还说睡不着,却不一会就呼吸匀长入了梦乡。
谢凌侧过头去瞧他,小山生得黑,饶是他眼力极佳也只能看到一团黑黢黢的轮廓。方才一点微妙又莫名的火气蛰得他心烦,抬起手来掐了掐小山的耳朵。
“倒教我看看你有没有胆子勾搭别人。”
“他知道你是妖,不必太多顾忌。只是你平日里对我说的那些不可说与他听。”
说的哪些?无非是淫言浪语、讨好卖娇。小山乖乖应下,即便谢凌不嘱咐,他自己也是不愿意对旁人这样的——何况只有谢凌会纵着他。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以自己的身形像其它淫妖那样行事会遭人厌弃,遇上谢凌是他幸运。
“那位、周公子……”他有点生疏地提起第三个人,试图迂回着打听,“也生得很好看,同阿凌有点像。”
小山挠了挠头发,不知该作何反应。想到谢凌情欲里晕红双颊、抚摸他的有力指掌与柔软温暖的吻,忍不住低着头笑了。
谢凌总是这样的,哪怕是气息交融的欢爱里他也自有磨不灭的孤高清傲,仿佛他一身骨骼皆是玉石所雕,连情欲烈火也无法熔去。小山很想虔诚地去吻一吻那长睫末梢一点银亮月光,却又觉那不是他所能攀摘的。
他眼瞧着谢凌将白日挽起的发梳理整齐,走过来坐上了床沿。他离他很近,鼻端传来似有似无的缥缈冷香。
“今日来的那人叫周礼安。”谢凌不知他呆愣,兀自开口,“他会在山上住些时日,你可以同他说话……知道怎么说么?”
“会、会的吧……”
虽然谢凌平日里根本不在意这些鸡,甚至没亲自喂过,但小山对它们有点感情,于是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周礼安也不在意,转而讲起自己幼时溜出道观打野鸡吃,都是谢凌来训他,因为他师父从前也老这么干,没脸说他。
“那时候总觉得观里的三清像都比师叔有人气儿,师叔说你是他收的妖时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周礼安笑嘻嘻地把挣扎的毛团又按回臂弯里,任由小狼叼住他手指吮咬。小山其实不太知道,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师叔说它确实曾是大妖,只是历劫失败,劫雷却没劈死它,于是退行成了幼崽从混沌重新来过,将来也不一定会恢复记忆。我就想先养着,到时候再说。要是我师父他们肯定劝我杀了,但它多可爱呀……”少年搔搔毛团的耳朵,惹来一个小呵欠,“做师叔的妖是不是挺好的?他连我都不怎么管,也不管你吧?”
其实是管的,不听话还要被打屁股。小山这么想着。这话是只能说给谢凌听的,所以他依旧只是点点头——做阿凌的妖的确很好。
第二日一早,小山起身时谢凌不在。等他收拾好出了房门,正撞见周礼安从偏房出来。清俊的少年郎怀里抱着团毛绒绒的东西,弯起一双桃花眼冲他点了点头。小山有点慌,学着镇子里的人不伦不类地抱了抱拳,叫一句周公子都险些磕巴。
周礼安在家中是嫡长,自然不能像谢凌那样一心修道,自十二岁后,一年里在家的时日反而更多些,细说起来只能算半个道士,对这声“公子”接受得自然。
“师叔下山去了,我却要在这里叨扰兄台。在下周礼安,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他意在“和谢凌相像”,落在道长耳朵里却只在乎那句“也很好看”,当下便蹙起眉头,平躺下来没有理会他。
小山怕他真的生气,也跟着钻进被窝里,挨过去挑了另一件事认错:“对不起,早上我夹得不好……”
谢凌一顿,才想起来当时自己急着完事把这妖吓了一跳。他拿小山没办法,只道:“别想再来一回。睡觉。”
小山又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忙点点头:
“我知道的。要叫、叫公子对吗?”
按理说应当叫道长,但小山私心只想这么叫谢凌。所幸称呼并不算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