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偏偏是个没有突破口的想法,恨那些小心思派不上用场。
几下身后传来的轻喃,类似思索的下意识低语,里归剧烈的心跳让他整个人都一并晃动。
他听见孔席说,家里枕头小,得再买一个两人才不会抢。
家?
里归颤了颤,今天格外的冷,雨雾交加到傍晚才略略放晴一点的天气好似又飘起清露,孔席匆匆赶来只为送他回那个十二年来最冷的地方。
透过叶隙撒下来的路灯光,在里归身前铺成了零碎的光斑,就像里归所企盼的那些未来,一个个近在眼前又一个个看不真切。
这样差的身体状况,不定时的胃疼....哪像医师口中的‘恢复良好’,这样的情况带着里归出院,突发状况有谁提供救助,孔席怎么能放得下心?
医生回答简洁明了,定理恢复明显,开了几方药草草打发了孔席。
这个世界很现实,不懂医史的人们只能在医疗机构认定医务人员的诊疗护理....医生的疾病诊断多是判定生死的信息,这或许无关能力,甚至,孔席觉得这种现象出于和“依赖”、“信奉”相差无几的自觉崇拜。
自幼被当做容器关在家里,杂物间从铁栏杆透过窗台看到的外界环境是里归幼年唯一的“外面”,其余的一切都来自外婆和母亲洗脑式教育。即使如此,自由后,里归还是接触了不少事,多少积累了些常识。
比方说:晒干的榆树皮碾碎再掺入一些温水,是类似以往食用的米粥的东西,可以不定期填充肚子缓解胃疼。
这个黑发褐眼的青年,只单纯往里归嘴里喂了一勺乳白色粘稠的粥,微甜的,看起来普通得简直像米粥或是牛奶。稠密、灼热、熟悉,与每天定时了解的味道相同,不难吃也不太好吃,有时混夹着过生的米粒,像是新手的练手作。
言简意赅。
侧腰狠狠麻痛了一下,一阵灼烧后僵硬的麻痹感在身体上蔓延,然后视线里花白模糊一瞬...呼吸也放缓了...努力甩了甩脑袋,银发飘扬,水流闪烁的波光让他眩晕,长吸口气好让出口的话不会磕磕巴巴,‘为什么’三个字却像是落在了喉口。
草木繁盛,溪流潺潺,被光映明的水中隐约出现自己的影子....下一刻,视线倒转,一道暖意几乎瞬间席卷了里归的感受,像是将平静的水面都惊起波澜,掀起了波涛。
“试着将脚踝压在我胯上,减少不必要的活动。”
从水面反射的波光在棕褐色大门前的光线中显得朦胧柔美,偌大的内部空间只给了里归压抑感,通过空间处理而形成相互流通的各种从属空间,虚实对比十分强烈,潋滟波光以一种诡异的空间秩序紧紧地集结在一起,使内部空间仿佛充满了盎然生机,光线流动于房间内。
“里归,喜欢什么颜色?”
听不出几分真切的软语让里归停止思考,在被孔席轻喘着接近耳畔的时候,诧异和惊喜让里归一声不吭地努力摆脱束缚似的回头试图看清这个青年的意图。黑色轮椅扶手上有个不大的背包,里归借势施力揪着单边肩带好让保持平衡。
这个背包上,和触碰过青年的手背上...散发出些许檀香的味道,那简直像散逸的膏泽。可是在仔细嗅又散了。
一个开始被重视的普通人,却一直显得落寞。险些要暗暗琢磨考虑是否情急之下被情绪和慌乱拙劣的话误导,判断失误对孔席做出无法逆转的行为,导致醒来好几十个日夜也没见过他。
至少....最初,这家伙的名字让里归盼了好久。
步履交错,急促、回荡、失衡。依赖耐痛力提升赋予的敏锐听力,和更容易捕捉细微气事物的视觉与嗅觉。诚实说,那诡异到不自觉接收的信息增加了不少负担,绞痛一般...情绪缓和都费了不少劲。
握把着力明显消失,一件外套裹上来,袖口还没来及套进拉链就被合上,看架势动手动脚的样子,如果里归奋力挣扎起来,活脱脱一桩绑架案。
“早春的阴雨天冷,怎么也要多穿些。”深褐色的眼眸似有一丝顾虑,那让孔席觉得恼火,“再折腾还得加个重感冒。”
打喷嚏时抽动的每一根神经都会在胃疼时带来痛苦,是谓雪上加霜的祸端,只是里归暗自盘算着在这时候做些什么引起注意却如此自以为是。
被现实碾碎的少年不会去给自己设定什么有挑战性的人生目标。他总安于现状,浑浑噩噩像林睡鼠一样混天黑;而现在,自见到孔席的一天起就被灌注了或许远超出自身能力的希冀。
只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他知道孔席此刻几乎和一个束手无策,急需想办法解决拖油瓶问题的冤大头没区别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里归,一旦起了邪念,就算被现实逼迫得轻易乖乖就范....侧目瞄了眼黑色发丝下的眼睛,如果这个青年一会儿能离开说不定好办点,多少能有赌一把继续相处的机会。即使沦落再入院,忍受熟稔的疼痛感....里归觉得自己无论实际上多没用,至少在觊觎的时候是知道拼命的。
病痛的程度决定理智的高度。
孔席自然相信诊断结果,理着紊乱的思绪在康复器材抬了架电动轮椅接里归,看着那个坐在床边望着窗外人群流衍的少年,悱恻裹挟着哀矜,孔席这时只觉得悲戚。
温热的掌心落上手背,夜风泠泠传来清绝的嗓音:“里归,我们该回家了。”
无数次乘起,数不清的吹气,每一个动作和舌尖的温热都让里归紧了紧拳头。像是精心感受过一样,入口的温度惊人的相似,将里归的思绪扰乱,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在说:不烫了。
突然一个几乎将门扶手扯断裂的碰撞摔倒,有人吭吭几下从扒着门从地上爬起来,突然的惊吓让里归再次感到了胃部的剧痛,撕扯断裂的感觉很不好,糟糕得就像被剖开了几道口子....
“这是在干什么?不会走路就去截肢啊...”蹙起的眉头章视不安,出口的声音轻软澄澈,还有大半的粥碗被丢进垃圾桶,孔席合掌呼气搓了搓,暖上几分才小心翼翼落上里归鸠尾轻轻揉了揉,“别怕,别怕...”
松软的接触不断提醒里归已经到了房间,他的意识却还被留在正上方流动的水的折叠空间中,在视觉上,里归的陆地意识被削弱了,看起来像沉在海底似的。
挣扎着挥动胳膊想要抓紧孔席的手臂,刚缓解不久的胃疼因剧烈的动作裂痛,疼痛感在各个部位散逸地到处都是,似乎全身都是初结薄痂的伤口,握空的手随着意识回炉慌乱地浑身抖了一下,“一个人会难过吗?”
“不会。”
“宿舍还有备用枕头,先回去静养段时间,不然总磕磕碰碰会疼的。”
比看起来有力得多的保持着戒备状态的手臂略微放松了些,在青年步履稳健地前行中缓缓垂下倚着扶手,似乎很享受路程,在只有树杈和灌木的路道上,又是夜路却连导航都不需要。凭借忍耐力赋予他的优异夜视能力,里归发现置脚的位置早已被心思缜密的青年垫上了柔软的毛巾。
在突然亮起的灯光之前,那树叶摇曳地稀疏阴影中的两个人影显得很渺小,一股混杂清香的软风卷起了里归的衣角,将他额前的发丝吹散,带着熟悉的气息废的很远,又似落在了眼前。
然而,向来厌恶这类感觉的里归开始仰赖它们找到孔席,在思忖着采取措施的下一秒,入耳的脚步让心跳不自然开始飙升....这个原本可能是恢复期的少年突然呼吸不畅一样侧躺下去说胃疼,一副濒死的可怜相。那样咽下都似有不自然乌黑的样子看着根本不可能是装的,何况...他才刚被转移到普通病房。
门外青年的急促似乎一瞬间就向着担忧方向变了调...这个病恹恹的少年真的不会就这样疼死了?慌乱中找到护士被打发了几粒药,学着小时候被诱哄着仓皇失措搂着里归咽了药。
药物似乎很有效。强力得孔席都恨不得不思考多买一些,说不定对里归突发胃病有作用。因为服药后没多久,疼痛的症状回缓速度远超均值,至少,不会再疼得蜷成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