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野赶紧用手撑住他的下巴,眨眨眼睛,说:“要不咱俩玩不理人游戏吧,看谁坚持得更久一点。”
晏凯复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听说过船震吗?爸爸觉得这个游戏比较好玩。”
舒野想了想,“你觉得船上装死怎么样,比比看谁能挺尸得更久。”
舒野缩缩肩膀,不理他,偏要在他睡午觉的时候弄他!这个狗男人怎么这么讨厌呀!
晏凯复见他一副困到不能自已的样子,抿着唇笑,像是摆弄睡懒觉的小猫咪似的,将少年温柔而强势地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盯着他粉嘟嘟的小脸,花瓣一般红嫩的唇,忍不住低头啾了一口,啾完再啾,啾完又啾,啾啾啾啾啾……
少年的五官如人偶般精致,唇色不点而朱,水面反射的光纹在他的身上游动。
突然,晏凯复的背影出现在他自己的眼前,宽阔强壮的肩背遮住了舒野的脸。
男人一手撑在舒野身边的船帮上,静静地盯着舒野,有点恶劣地用指尖触摸那蝶翼般的长睫。
晏凯复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睛,在越来越明亮的光圈中,他仿佛看到了舒野的笑容,像是误落凡间的天使,带着金色的圣光降临人世。
轰然一声,保镖托着晏凯复的身体浮向水面,他大口喘着气,一边划水一边抓住快艇边上的绳索。
晏宁一脸焦急地缩在船上,见状赶紧扶着晏凯复的肩背,手忙脚乱地帮他平躺在艇上。
脑部传来缺氧的窒息感,胸口火辣辣的疼,他无视身体的抗议,摸索着每一个缝隙,艰难而无望地寻找着一颗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贝壳。
突然,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绞住,猛然拽向下方——
是地震造成的海底乱流。
他从船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这里的海水终年不见天日,与温暖的浅海不同,越是深,越是冰冷刺骨。
他的身影宛如一道离弦之箭,向着海底疾速潜行,在毫无护目镜保护的情况下,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冰冷的深蓝。
蓝洞海水深不见底,就在晏凯复感觉肺腔的空气已经流失殆尽之时,他的手突然触摸到了一块嶙峋的礁岩。
晏凯复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还记得从蓝洞出来的那天,热辣的夏夜中,在屋宅二楼的露台上,两人赤裸相拥,甜甜地亲吻,交缠,做爱……
记忆越冒越多,如烈焰般腾腾上升,随之燃起的是热烈的爱意。
他站在落满尘埃的门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之后的几天,日程也安排的满满的,找贝壳的计划一拖再拖,好在蓝洞的海流平静无波,粉贝落入海底礁岩的缝隙中,不必担心会找不到。
然而,粉贝还没有找回来,舒野就在午夜之时,乘直升机逃走了。
汽艇一如记忆中一般靠上了岩岸,晏凯复猛然起身,步伐甚至有些踉跄地向海滩跑去,直直奔向丛林后的那个白色小楼……
交错的光束从岩石缝隙射入洞内,又从水底反射上来,洞内的海水一片晶蓝,熠熠生辉。
这处蓝洞,是舒野最喜欢探险的地方。
汽艇放慢了速度,驶入蓝洞,伴随着破碎的水声和晃动的阳光,记忆从时光隧道中汩汩涌出。
晏凯复笑了笑,放下船桨,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岩洞,沿着海滩,直直走向掩映在丛林中的白色小楼。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燃烧了半边天幕的火红霞光中。
时间再度回到当下,湿热的蓝洞也仿佛阴冷了许多,一如晏凯复此刻的心情。
这人已经自恋到没救的地步了。
他转头坐在船尾上,只留给晏凯复一个气嘟嘟的背影,光裸洁白的脚丫在透明的海水中划动。
船头轻碰在岩石上,已经到了蓝洞的一条分支的尽头,沿着岩洞走上一段路,便是海滩。
晏凯复剑眉微扬,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调笑道:“还寒武纪活化石呢,这不就是普通的大粉蛤吗?怎么,小小年纪,学会碰瓷了?”
“我不管,我不管!”舒野娇蛮地捶了他两拳,“赔我!”
“好好好,”晏凯复柔声哄道,“回去爸爸再给你画一张好不好?”
蓝洞海水纵然透明如蓝水晶,十几米的深度也看不清其下之物,只有一片神秘莫测的深蓝。
舒野烦躁地用指尖敲打着船沿,气鼓鼓地说:“我还打算带回家呢。”
他的加拿大网友,曾给他寄来一串响尾蛇的尾巴做的风铃,然而这串灰不溜秋的风铃,挂在哪儿都显得很丑,本想用这颗漂亮的粉贝装饰一下,结果又弄丢了。
“不不不,不必麻烦了,高抬贵手——呀!”
舒野肋下的痒痒肉,被晏凯复的指尖那么一钻又一碾,立刻软着身子往下出溜。
晏凯复顺势把他按在船板上,一只手锁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一通狠挠,挠得舒野像是被捏住了尾巴根的小猫咪,扭得像一只毛毛虫。
汽艇劈开湛蓝无波的海水,留下一道洁白如玉的雪浪,安缇希岛近在眼前,宛如镶在海面上的一枚纯美的绿翡翠。
晏凯复的手紧紧握着汽艇的方向盘,指节都绷得微微发白,眼前那片椰影白沙越来越近,陌生而熟悉的回忆汹涌而来。
与舒野在这座岛上度过的点点滴滴。
晏凯复似笑非笑:“小乖喜欢的游戏,还都挺别致的。”
说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捏紧了舒野的腰,舒野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抱住他的胳膊,警惕道:“你又想干嘛?”
“你接着装死,爸爸给你做按摩。”晏凯复用诱哄的语气道。
“你干嘛呀!!”舒野倏然睁开眼睛,怒视着眼前的烦人精。
“小懒虫,上午睡到十一点才起床,下午还要睡午觉?起来陪爸爸玩一会儿。”
晏凯复含笑捏捏他的脸蛋,说着,低头又要亲下去。
舒野轻哼了一声,眉心微蹙,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两下手。
晏凯复忍俊不禁地抿唇,消停了几秒,又去揪他的睫毛,舒野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气恼地背过身去,趴在船帮上,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只剩下两撮呆毛随风飘扬。
“欸。”晏凯复故意戳戳他的背。
他竟然,忘记了那个孩子。
即使到了世界的尽头,他都应该牢牢记住,因为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他还重要。
他倏地回过头,空荡荡的船尾渐渐出现少年的虚影……舒野微微歪着头,一手撑在腮旁,微阖双眸,倚着船帮慵懒地打着盹儿。
“爸爸没事吧?”
晏宁跪在晏凯复的身边,抚摸着他湿漉漉的俊脸,焦急道:“用不用做人工呼吸?”
晏凯复挣扎着,胳膊撞上嶙峋锋利的岩石,渗出的丝丝鲜血被乱流搅散,向水面弥漫开去。
渐渐地,他挣扎的力度慢慢减弱,意识在远去,滑入更深沉、更甜蜜的梦境之中,与这个残忍而荒谬的世界分离。
就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向上方拖去……
他在礁岩上细细地摩挲着,指尖抚过每一个缝隙,寻找着那颗遗失的粉贝。
他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幻觉,这么沉重的爱,绝对不是幻觉。
只要他能找到那颗贝壳。
任由时间流逝,仿佛要从宇宙洪荒站到天荒地老。
倏地,,他转身向海滩跑去,沿着来时的路冲进岩洞,将汽艇重新推入水中,回到记忆中那个贝壳掉落的地方。
这一切,一定存在过,否则这种心痛怎会如此真实?
然而,眼前只有一片寥落。
厚重的落叶铺满了屋宅的露台和屋顶,藤蔓爬满了窗户与栏杆,整座宅邸像是被裹在了蚕茧一般的植层中,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白色。
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从窗户看向里面,依然维持着殖民时期风格的家具,是登上这座岛的第一代殖民者修建的房子,已经有近两个世纪无人居住了。
他怔怔地盯着微波荡漾的深蓝色海水,这里,正是那天与舒野在蓝洞中嬉戏游玩的地方,也是粉贝掉落的地方。
那时,他许诺了舒野,第二天要回到这里,为他找回遗失的贝壳。
但第二天,舒野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拉着他去浅海潜水寻找白海参去了。
晏凯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凑到耳畔咬耳朵道:“别生气了,乖宝,爸爸明天拿着潜水设备来,把那颗贝壳捡出来,好吗?”
他们已经在蓝洞里呆了一整个下午,时间接近日暮。
舒野缩了缩耳朵,被他喷洒出来的热气弄得脖颈痒痒的,他一言不发地抱着胸,上扬的下巴表达着他的倔强。
舒野大怒,“我要我的贝,你的画算个锤子!”
“口、是、心、非。”晏凯复亲昵地刮了下他的鼻子。
舒野:“……”
“哦?”晏凯复眼睛一亮,“留着做定情信物?原来小乖这么喜欢爸爸啊。”
舒野忍不住唇角一抽,心想:自恋是种病,得赶紧治。
他冷起小脸,拍拍船沿,高高在上地说:“说,怎么补偿我?这可是颗从寒武纪流传下来的活化石,要是拿到苏富比拍卖行去,搞不好能卖一个亿呢。”
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用力捶打着晏凯复的背,又是抓又是挠的,突然,扑通一声,似有一件东西落入了水中,溅起轻轻一泼水花。
舒野扭头看去,只见被挥入水中的,正是他们先前在沙滩上画的粉贝,扭曲版的爸爸和q版的小野,打着旋儿消失在清澈的海水中。
“我的贝壳!”舒野惊呼一声,用力推开晏凯复,探头向水下看去。
是他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每一秒,时间都像阳光下的蜜糖,甜美而热烈。
离细白的沙滩越来越近,晏凯复却一转方向盘,将汽艇驶向悬崖之下,蓝洞的洞口小小的,掩映在怪石危岩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