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野也越来越沉默、忧郁。
像是一朵炫然绽放、却在明烈的阳光下渐渐枯萎的花朵。
那个时候,舒北宸在干什么呢。
站在游轮的甲板上,舒北宸心想,这也许就是缠绕他多年的噩梦了吧。
那时候,抱错的风波刚刚发酵。
家里的麻烦事一件接一件,爸妈的心情也越来越郁闷。
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透出一抹红色的曙光,照在舒野的脸上。而在他的身后,却是无边的黑暗,漫天寒星闪着寥落的微光。
容貌精致的少年坐在飘窗前,周身笼罩着一层清润的柔光,带着似非此世之人的超脱,仿佛要乘风而去,追星远逝。
舒北宸想要走上前去,紧紧握住少年的手,然而荒谬的是,他却一步步地走开了。
舒北宸燥乱的神经才堪堪平息了,迷迷糊糊的,再度坠入了碎片般的梦境中。
这一次,梦境的画面却很清晰,延续了他刚刚的回忆。
当他转身走出玄关以后,灵魂的一部分似乎依然留在客厅里,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格外脆弱的少年。
是刚开始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他气得咬紧了后槽牙。
他就那么不受人待见?
舒北宸的心里就烦躁得不行。
他没有舒屿那样的耐心,直接翻出舒野的号码拨了出去……
却久久地无人接听,他打了好几遍,后来竟直接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
打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还打,还删……
半个小时过去了,才终于发过去一句云淡风轻的“下班了吗?”
他猜想舒野可能还在那家24小时便利店上班,想了想,又问:“吃饭了没?”
他很想对舒野说点什么,拿起手机,犹豫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发过去一句:
新年快乐,最近混的怎么样?
舒野简单地回了句:“谢谢。”
只是旋律断断续续的,像是生命的断简残篇,散落了一地。
舒北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时间凝固了,仿佛沉入了极深的梦境。
他后悔最后一次在便利店见到舒野的时候,没有向他道歉,而是依然维持他那脆弱的、高傲的自尊。
舒野将坚果棒扔回袋子里时,那冷淡的表情,好像舒北宸只是个陌生人,甚至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
永恒的裂缝,横亘在两人之间,像无法拼合的两个世界。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舒北宸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高大强悍的背微微佝偻着,带着罕见的疲惫。
许久,他才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舱房。
即使有,他也不想去面对。
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舒野总是他的弟弟。
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回到舒野身边安慰他?
难道是因为他害怕舒野会想要离开这个家,去找他的亲生父亲吗?
还是……
直到高考以后,舒野以一个很凄凉的分数——甚至比舒北宸的高考分数还要凄凉——考去了一个四百公里之外的三流大学。
不远。舒北宸却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
最初,当抱错的真相一下子被捅破的时候,舒北宸只想立刻跑回家,紧紧抱住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告诉他:
当他再度回到客厅的时候,天已然朦朦亮,明朗了客厅的轮廓。
他的目光倏然凝住了,紧紧盯着飘窗所在的地方。
舒野正坐在飘窗前,沉默地望着窗外。
——继续他的生活。
生活在明亮的阳光下,热烈地挥霍着青春,赛场上的汗水,闪光灯前的光鲜亮丽,他的生活被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笼罩着。
而他的弟弟,却谣言缠身,独自躲在窗帘紧闭的暗淡的房间,不再去上学,也不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知道为什么,爸妈刚开始还是担忧舒野的,后来却心态渐转,变成了担忧晏宁。
每天总是听到他们说晏宁受了怎样的刺激,晏宁原来是个多么努力优秀的孩子,晏宁的心理受到了伤害,晏宁被刺激到得了被害妄想症……
渐渐地,他们口中俨然已经没有舒野的位置了。
门悄悄地关上了,仿佛他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
七年后。
他想要靠近眼前的少年,脚底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耳边仿佛传来恶魔的桀桀笑声,用恶意的绳索捆住了他的四肢。
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少年位于黎明与黑夜的交界处。
少年孑然一身,坐在寥落的星辉下,许久,许久。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给惊醒了,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这时,另外一段剧情浮现在舒北宸的脑海之中——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撂,气呼呼地掀起被子蒙住头。
干脆睡觉得了,何必理那个无情的小鬼!
话虽如此,他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时针很快滑到了凌晨三点的位置。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舒北宸怔住了。
什么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聊天界面上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他想,舒野可能是睡了,他不应该继续打扰他,但又怕舒野只是不愿意回他的信息,他记得那小鬼小时候总是三更半夜不睡觉。
想象着舒野在玩游戏的时候看到他的信息,却连点开也不愿意点开,轻易地划走了……
再就没下文了。
舒北宸盯着舒野五年前发来的这两个字,低垂的额发遮住浓黑的眉眼,光影晦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真的好想,再跟舒野说说话,像小时候一样。
他有多久没与舒野联系了?
他摸出手机,点开舒野的微信,上一次与舒野联系还是在五年前。
春节的某个夜晚,他习惯性地从面目模糊的噩梦中惊醒,依然什么也不记得,只是被莫名的情绪笼罩着。
为什么今夜他会格外地想念舒野?
以前每次想起舒野的时候,汹涌而来的思念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挡住了,只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
舒北宸推开门,独自坐在黑暗中,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夜,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然而事情却越拖越复杂,拖到不敢再面对舒野的那一天,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舒野就轻易地离开了这个家,像蒲公英一样,飘然而去,全然不留一丝痕迹。
七年的时间一晃而逝。
直到今夜,深深的懊悔突然浮上他的心头,提醒他当年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大错特错。
害怕舒野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后,便不再像以前那样与他亲密无间了。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后来他竟然连家都不敢回了,执拗地等着舒野先传达一种信号,求安慰也好,要抱抱也好。
他想知道,失去血缘关系后,他和舒野的关系不会有丝毫改变。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他没有。
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牵绊住了。
他穿着单薄,瘦骨支棱的肩膀几乎要突出纯白的t恤,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微蓝的天光下,少年尖削的下巴几近透明,甚至可见脖颈下青色的血管,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琴弦上拨动着。
那是他最喜欢的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