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半晌，舒野无精打采地起身，桌子上放着昨晚晏凯复送进来的晚饭——早已凉透的云吞面和一碟切好的八宝鸭。

面条已经涨糊了，汤面上浮着一层奶白色的油膏。

原本炸得骨酥、炖得嫩软的肥鸭，也冷却着厚厚的卤汁冻。炒香的莲子、瘦肉、冬菇、咸蛋黄等馅料，塞酿在鸭腹中。

定了那么多计划，巴黎也好，北极光也好，无非徒劳，一个也没有实现。

卢瑟哥哥甚至都不在他身边。

竟和剧情中他度过的十八岁生日出奇的相像。

舒野揉了揉眼睛，从枕边摸到手机，点开看了眼时间——

2022年6月1日　凌晨00：01。

舒野一怔。

眼前只有一片漫无边际、参差绚烂的蓝，舒野一边游，一边漫想道：

他转身看着眼前的海洋球池，心情渐渐兴奋起来，哒哒哒跑到被海洋球堪堪淹没的沙发背上，做出高空跳水的准备姿势，姿势标准地往球池里一扑——

刷啦啦无数海洋球飞溅！

少年像是陷进泡沫之中的美人鱼，消失在蓝色小球组成的海洋里。

他特意从东南亚空运来的鲜活梭子蟹，壳一掀开，里面尽是饱满肥美的蟹黄蟹膏，就等着给他的小乖呈上一盘大厨级别的咖喱蟹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咖喱酱汁做了好几遍，味道还是不对劲儿，虽然完全是按照食谱称量的分量。

温泽西漂亮的桃花眼一扬，双手抱胸道：

黯淡的光影下，少年的轮廓像隐藏在暗夜森林中的精灵，瓷白的脸颊让人想起精致的玩偶。

舒野隐隐听到从客厅传来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像是春蚕在啃食叶子。

晏凯复走出了卧室，门被关上了，细碎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只有苹果酱做的精致，毕竟舒屿买的破壁机十分高端。

晏凯复瞥了一眼温泽西烤出来的东西，嗤笑一声，没放过这个讽刺情敌的好机会：

“小野的肠胃很敏感，你做的这些奇怪东西，连狗看了都害怕。就别端上桌了，也给自己留点体面。”

温泽西盯着烤出来的一团焦黑，脸上没情没绪的，抓了抓脸，半晌，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

“那我的羊蹄给你，你混着炖吧。”

说完，便立刻遭受到舒屿冷冽的白眼一枚。

“你搞什么鬼？猪蹄羊蹄分不清楚？”舒屿冷冷嫌弃道。

他特意从从江订购的家乡特色香猪蹄，只为了做一顿炖猪蹄给舒野吃。

记得他们还小的时候，每周都有那么几天，放学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那从厨房飘来的肉香。

心跳渐渐加快，将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想要……他想要大喊出声，想要扑到这片海中，尽情地翻滚畅游……

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是雨中的深海幻影，醒来便会消失，徒留一地怅然。

然而他一推开门，刚走了几步，立刻震惊得呆立当场——

像是刚刚打开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一下子掉落在星星沉落的深海。

门外是最瑰丽璀璨的星空，漫天星海缓缓旋转，让人忘却了时间与空间，无数个海洋球在他的脚下滚动。

他脸红红地躲在被窝里，戳着小手指，也不肯出去吃晚饭，无聊了就打游戏解闷，饿了就从柜子里拿零食吃。

夜幕四合，天色乌黑阴沉，星月不见，唯有窗外雨声淅沥，恍若鸿蒙未启，天地初辟。

舒野窝在床上，眯一会觉，玩一会游戏，也不开灯，倒是蛮惬意的。

舒野随意拈起一颗莲子，粉糯鲜咸，可惜凉了稍稍影响了口感。

但也可以看出还冒着热气的时候，曾是多么精致的美味。

舒野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转身走进厨房，想从冰箱里拿一瓶豆乳来垫垫腹。

孤单。抑郁。茫然未知的未来。

与绵绵不绝的阴雨。将天地淋得潮湿黯淡，为他的心情蒙上一层沉闷的底色。

唉。

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都忘了。

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的十八岁生日是这样降临的，听着窗外那冷雨声，真觉得有点惨淡凄惶。

舒野带着点点疑惑，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依然是一片漆黑的雨夜，密密霏霏的雨线刷刷打在窗玻璃上。

舒野开心地划动着四肢，在球池里上下浮游。

他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潜水，一会儿仰泳，望着天花板上流光溢彩的星空，仿佛真的漂浮在南太平洋的热带海洋之上。

投影星空在他的眸底洒下点点碎光，他的心中冒着甜蜜的泡泡，转身潜进了海洋球池的底部。

“我怎么好像听宝贝说过，他在海岛上总是觉得水土不服，吃完东西常常泛恶心……怎么你俩的记忆偏差这么大，现实版罗生门？”

晏凯复没搭理他，专心致志地搅拌着咖喱酱，细细品尝汤勺里的酱汁，感觉不对，又加了一些椰浆进去。

舒野站在门外，侧耳凝听，心中升起丝丝暖意，驱散了先前的寒凉。

温泽西立刻反唇相讥：“那您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一晚上，我只看见你在那儿搅一堆屎黄色糊糊。还又是称又是量的，制造魔药呢？”

晏凯复垂眸注视着手中的……屎黄色糊糊，唇边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记得在海岛上的那段时间，小野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道菜了，——咖喱蟹黄。”

温泽西最近特意去厨师学校进修了一个速成法餐课程，想要在舒野生日这天一鸣惊人，给小朋友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精心准备了一道“黑松露香煎鹅肝配法式迷迭香烤羊腿佐苹果酱”。只可惜出师不利，鹅肝煎得有点糊，黑松露切得奇形怪状，品相不佳。

而从江香猪蹄代替新西兰羔羊腿进了烤箱，出来时已经焦黑难辨了。

是姥姥从从江家乡寄来的特产。

舒野小时候最喜欢吃妈妈做的炖猪蹄了，而自从爸妈出国之后，他们都有好多年没吃过了。

舒屿本打算让舒野在生日这天重温一下童年滋味，可没想到，温泽西这个白痴将猪蹄当成羊蹄，送进烤箱给烤了。

这时，厨房里传来的响动惊醒了他，他向前走去，球池越随之越来越深，从脚踝到膝盖、大腿，还没走到厨房，已经淹没了整个下半身。

厨房的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洒进星光弥漫的客厅，里面隐约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动，透露出一丝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虽然舒屿家的厨房十分宽敞，几个身材高大的大男人挤在里面，仍然显得局促逼仄。

无数个靛蓝、海蓝、蔚蓝、宝蓝、天蓝、浅蓝的海洋球将客厅整个填满，球池足足有一两米深，天花板和墙壁上的星空投影如梦似幻。

美得让人心碎。

舒野终于明白一整晚隐约听到的沙沙声从何而来了。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房门被打开了，门口传来晏凯复低低的声音：

“睡着了，晚饭端到房间里吧。”

晏凯复将餐盘放在电脑桌上，走到床前，默默地注视着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