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住在原先的西宫。封侯之后,王上待他倒是好了许多,饮食豪奢精致,宫室也整饬一新,舒适多了。”李月柔不以为意地说,“大约是封侯之后,不再把他看做俘虏,而是当成了臣子吧。”
李景肃想起上一次奉诏进宫,刘辉看似与司徒晔十分熟稔的样子,又问:“王上时常与他在一处吗?”
“是啊。你别说,这中原的天子,就是博学多才。那孩子年纪虽然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那些懂得也多,王上倒真是很喜欢跟他在一处。”
李月柔并非对权谋之事一无所知,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自己有分寸,王上想必也会高兴。不过,你与长惠郡主的婚事,之前办得拖拖拉拉,现在又要出征,郡主那边相当不满,已经在王上面前说过几次了。”
“我知道,阿姐放心。前几天我已去过郡主府上,安抚过了。”
李月柔轻叹:“阿姐知道你不太中意这门婚事。但既然是王上的决定,无人能够改变。长惠郡主相貌清丽、性子也温和,不会太委屈你。你娶了她,想来她也不会阻拦你纳妾养奴。别把事情做得太过分,惹王上不悦。”
李景肃的日程骤然紧张起来。十天的准备时间并不长,但北茹近年来处在扩张期,也改变了从前的部族兵制,平栾中央随时备有三万禁军,军队也随时备战,动员起来并不费力。李景肃带兵一向雷厉风行,十天时间对他而言,绰绰有余。
最让他高兴的莫过于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推迟了婚事的进程。平叛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半年,等自己回来,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战事。出于礼貌,他特意去了一趟未来的老丈人家,表达了耽误婚事的遗憾。未来老丈人只得表示谅解,祝愿他沙场建功、早日凯旋。
出征的前一日,万事俱备,他进宫去向姐姐辞行。这是每次出征之前他必做的事。
作为大将军,李景肃第一时间被召进宫中商议此事。他当即提出,由自己带兵前去平叛,速战速决,将先零人自立的念头彻底扼杀。
刘辉有些意外:“先零并非一个实力强大的部族,此次叛乱很可能是受到其他势力鼓动、不自量力。让你亲自带兵平叛,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正因为叛乱很可能另有隐情,我们才不能掉以轻心。王上若派臣前往,以优势兵力对叛乱的先零部族形成碾压之势,不仅可以避免战况拖延,一旦情势有变,也能不失先机。先零虽小,但我国内像这样的中小部族还有十来个。若不能迅速平息此次叛乱,让其他部族小看我们,臣担心类似事件会接连发生!”
忽然间一阵愉悦的笑声传了出来,他很清楚地分辨出刘辉的爽朗笑声和司徒玮的娇笑之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冷的笑。
他笑了。
在刘辉面前,他笑了出声。
无关紧要的人?或许是吧。或许对他来说,自己这个抓他回来的人,早已变成了无关紧要、不会再有交集也不想再有交集的存在。
李景肃满心惆怅地走出后宫,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走错了路,走到了司徒晔居住的西宫。他犹豫一番,想着哪怕不见面,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便将错就错走近宫门,意外地被李鸣风拦了下来。
“大人,王上正在里面呢,您看要我去通报吗?”
“……嗯,我知道……”
撒罕苦笑一声:“我就怕你心里知道,实际上却做不到。”
几天后,也利撒罕便带着他的扈从军队离开平栾,回自己的防区去了。这次新年述职,他在京城住了足足两个月,已经算是时间很长。即便如此,二人分别时仍旧依依不舍。李景肃带着穆陵,送撒罕出城三十里。
姐姐轻松的语调让李景肃的心沉了又沉。琴棋书画、经史子集?他都不知道司徒晔有这些才能,也从未与他谈论过。他嘴上说心悦对方,却从未想过去真正地了解他。
他硬生生对李月柔挤出一个笑:“那就好。他一个人在宫里,阿姐多少照应着些。他总是我抓回来的人,我一直……担心他过得不好。”
“哈,你就别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操心了,还是专心战事,莫要阴沟翻船。”
“景肃知道,阿姐不必担心。”
该劝的都说到了,李月柔也不好逼弟弟赌咒发誓。姐弟二人聊了些旁的事,李景肃便提出告辞。他一个外臣,即便是探望亲姐姐,也不便在后宫久留。
临走之前,终究忍不住探问:“阿姐,永嘉侯……如今仍住在宫里吧?”
李月柔对弟弟的出征早就习以为常,先零又是弱小部落,并非什么棘手的强敌,因而毫不担心。只是对于弟弟主动请缨的行为,她也感到不解。
“明知道王上今年会再次对中原用兵,你却在这个时候去打无足轻重的平叛之战。若是错过了南征中原,岂不遗憾?”
“阿姐有所不知,中原南征,我不便再度出战。还不如去打先零,谋一份不大不小的战功,足矣。”
“可是你与长惠郡主的婚事……”
“臣的婚事,怎能与军国大事相提并论?待臣为国家讨逆归来,再与郡主完婚,想必郡主一家也会以臣为荣!”
李景肃说得理直气壮,刘辉也没什么话好说。有几个文臣也同意李景肃的看法,于是他改变了打算命令边将就近平叛的初衷,决定正式派遣中央精锐大军,由大将军李景肃亲自领兵出征。出征的日子,便定在了十天后的二月末。
李景肃看了李鸣风一眼,示意他当做自己没有来过,转身离去。
“王上在里面?和永嘉侯在一起?”
“是,王上最近常常过来,与永嘉侯一道品茗吟诗,或者抚琴对弈。”李鸣风小声说,“不过今天还不大一样。除了王上,南燕郡王也在。王上是与南燕郡王一起来的。”
李景肃眉头紧锁。刘辉与司徒玮,这组合太怪异,让他一时间想不明白。
撒罕趁李景肃不注意,私下里叮嘱穆陵,让他多多规劝主人。穆陵苦笑着表示自己会尽力。撒罕也知道这种事别人劝不住,尽管放心不下,终究还是不得不走。
撒罕走后,李景肃倒也听了他的主意,对长惠郡主一家表面上礼数周到,实际上能拖就拖。贵族的婚嫁大事,本来就有全套的繁琐流程。在李景肃的有意拖延下,进展尤其缓慢。很快半个月过去,李景肃拖拖拉拉连聘礼都没下,郡主那边颇有微词。恰巧在这个时候,一封加急军情送到了刘辉案头。
西域原本依附北茹的小部落先零,举起叛旗、宣布独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