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时绮移开视线,叹口气。他和程宋这次生育了三颗卵,数量上来说算是中等水平。不过都发育得很好,可能三只都会分化成高级。
三颗卵对于程宋来说,并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如果每次都是这个数量,生产的频率不要那么快,变成虫母这件事可能也不是不能接受。
所谓的激进派和保守派,都是在上面传出风声,可能会和虫族有二次战役的时候冒出来的。激进派坚决要求和虫族进行战争,而保守派则倾向于求和或者缓战。
不过,由于这一次虫族来势汹汹,而且进化速度惊人,现在的两个派系里,都充斥着悲观的冷漠气氛,反而没有产生过多或者进一步的分歧和争执,似乎无论选择激进还是保守,都不过是早死还是拖着死的区别。
但是这个所谓的“启动者计划”,程宋没有听说过,于是求助于时绮。
程宋愣了一下。
“上次人类探入地下城的行动是湘湘私下决定的,”时绮顿了顿,“——而且后来他们还损失了两个人类。上面下了处分,就剥削了湘湘的政治地位,把她下放到分部去了。妈妈放心。”
损失了两个人类——程宋想到后来不知去向的陆骁和满月,打了个冷战。
他总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谢迟。
可是太模糊,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听说你是时绮的朋友,时绮在帮我把教案放回办公室。”斯芬露出愉快的笑容,带着程宋和诸风雨往自己的实验室走,“你是小朋友的爸爸吗?真年轻。他是不是像妈妈一些?和你不是很像。”
诸风雨的脸色猛地阴骛。
“是啊。”程宋毫无察觉地捏着诸风雨头顶的发旋,“他比较不听话。”
程宋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像是在课上开小差的坏学生,被当众点了名字一样红了脸。
“讲座,都说了些什么。”
诸风雨整只虫的周围都弥散着不快的黑雾。但他脸蛋鼓鼓的,表现出来的威慑力也就小了很多:“说一些关于时间改造的猜想,人类真是异想天开。”
“我给妈妈写了一首诗……”
程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说:“你还会写诗——”
谢迟朝他微笑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时绮问程宋。
“其实实验楼给我不好的感觉。”
程宋实话实说。
程宋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妈妈。”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这次讲座的讲述者是斯芬,程宋见过的时绮的教授,看起来是个很年迈,又很快活的小老头子,。
程宋脱离校园已经太久了,遇到这种学术类讲座就头大,没过多久,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打瞌睡。
“……如果有两条重合的时间线……”
也是程宋实在没想到,诸风雨的幼年态长得这么无害,又和江雪有几分相像。脸是圆的,只是眼睛太小了一点,看上去,莫名有些憨态可掬。
“……对不起。”
也许是最近做梦多,程宋有时候确实会有些神志不清。
——除了喂奶依旧会让他难堪以外,他已经把身为虫母的职责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因为讲座是在早上九点左右开讲,所以程宋出门出得很早。
时绮原本和他说,让孩子们多接触一下人类社会,可以把江雪一起带出去,但是诸风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幼年体,撞上了去找江雪的程宋。在仓促中,程宋把路过的幼年体诸风雨当成了江雪,抱出了门。
“风雨。”
他转头看见羞愧欲死的少年。细长的眼睛里,露出凶巴巴的神色,使劲瞪他道:“看我干什么,我早上没吃!”
江雪和闻杭是目前所有虫子里面,和程宋最亲近的。
程宋:“……”
时绮,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上回你在海高可不是这么说的。
“妈妈,这些事情要说起来都太长了,而且才刚刚定下来,我们还是先去听讲座吧。听完讲座,有空我再和妈妈仔细说。”时绮推着他上了列车。
“基因优异且稳定发展的个体一般不会趋向于太早地留下后代,”时绮似乎是开始担心他不认可自己的繁殖能力,在那边给自己解释道,“因为没有必要。基因传递的责任我可以慢慢完成,不像某些劣等虫子,全憋在一次里面,就怕下次都没有机会了。”
程宋总觉得他这段话是在影射钝刀的八颗卵。
他原本还想继续问有关启动者计划的事情,可是坐在身边的少年,肚子很大声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你看到的这些学生,有三分之二的,都渴望能加入‘启动者计划’。”时绮的眼睛没有目的地游移,看向程宋的胸口。那里平平的,好像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出门前穿了——
程宋意识到他的眼神,下意识一低头:“……”
他神情变得有些羞恼。
他不太敢问时绮是怎么个损失法。
“实验楼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时绮小声说,“激进派最多。但是认可‘启动者计划’的也最多。”
程宋还是在很久之前听到的有关这些派系的事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那场闹剧是时绮默许的,但是当时,突然给实验楼抓过去,被尖锐器械探入生殖腔,打碎精团引流的感觉,仍然能让他感到坐立难安。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总是能够找到各自各样花样百出的理由,对着自己的同类痛下杀手。
他总害怕自己怀璧其罪,再被湘湘抓走。湘湘研究虫子的心情已经趋向于丧心病狂,大约下次见到他,该直接拿尖刀剖开他的肚子,手伸到腹腔里,试图寻找传说中那个可以孕育虫族的母腔了——那是跨越种族的,足以震撼全人类的奇迹,一个人类,在不借助外力的条件下,竟然可以为异族生产。
时绮安慰他:“上次是我的错。这次我在你身边,不会出事的。而且湘湘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
斯芬看着诸风雨又突然变晴的神色,忍不住感叹道:“非常需要父母的关注,可怜又可爱的小宝贝们。我的妻子她很早去世了,我又太忙,所以在照顾我们的女儿上有些疏忽。后来我的家庭医生告诉我,我的女儿得了很严重的躁郁症和妄想症。虽然现在好像已经太晚了——还是希望她能知道,我对此真的很抱歉。”
程宋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保持沉默。
诸风雨对人类一直都抱有瞧不起的态度,程宋没有太在意。斯芬却从讲台上走下来,笑着朝诸风雨低下头,“是我的问题。这么小的小朋友来到老头子可怜而枯燥的讲座里听课,当然会觉得无聊。或许你会想去参观我的实验室吗?”
诸风雨:“?”
程宋眼疾手快地,把诸风雨张开想要骂人的嘴巴捂住,对斯芬尴尬地笑:“可以。——时绮呢?”
程宋下意识地,就跟着他一起眨了眨眼睛。
眼前于是突然重回黑暗,谢迟的身影又模模糊糊地消失了。
“讲座都快要结束了。”诸风雨在旁边,拍了拍他道,“你一直睡。”
讲座、屏幕,还有那个絮絮叨叨的老教授呢?
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都变得开始适应昏暗。于是在隐隐约约中,程宋感觉自己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张带着肉圆弧度的脸蛋,在感知到他望过去的视线之后,朝他露出点羞涩的笑意。
谢迟的声音是惯常的甜蜜,非常有辨识度。
“像是某种录音带的重灌一样……”
“并不能完全地覆盖。”
老教授苍老迟钝的声音像是某种催眠的白噪音,时有时无地从远处传来。
也有可能是一孕傻三年,程宋这都不知道孕了多少回了……
“哼。”
诸风雨摸着自己空憋的肚子,梗直脖子不肯说话。
诸风雨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粗声粗气地吼他:“虫母!你放我下来,我不是江雪。我说了我不是!——”
大早上的,程宋也是才起床,脑子一热,强行把他往怀里扣住,出了门:“好,你不是,不是行了吧?快点走,要迟到了。”
诸风雨头一回被虫母强行按压在胸前,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腻人的,软乎乎的奶味儿,他浑身一酥,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升降机了。
闻杭乖巧,很听话。江雪虽然脾气大,但也敏感,很在意程宋心里的看法。他们年纪都还很小,讨取关注和爱护的心思都是单纯又热烈的,不含杂质。程宋渐渐和他们相熟之后,是真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在看待的。
无论是哪一种情感的维持,都需要“付出”和“反馈”相持平。程宋曾经给予了过多的期待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得到的却不多。可是他现在只给了虫子一点点的陪伴,却得到了他们全部的欣喜和热爱,于是,哪怕最开始怀有抵触的心理,不由自主地,他给出去的越来越多,退让的余地也越来越大。
他现在甚至能够面不改色地给虫子状态的闻杭捏爪子,拿着小小的刷子刷他獠钳缝隙里的残渣,听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再把他塞到育儿袋里。
不过后来,讲座临时推迟了一天,所以他们那天,一并把讲座听完的计划泡汤了,只好先回了一趟地底。
当天来听讲的多半是些年轻的,从高等学府里选出来的代表学生,所以看到程宋和时绮带着小孩,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妈妈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