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赢端起酒盅走到窗前站定，望着外面满江璀璨烟火，心底一片宁静。
没多久杨矾从外面走了进来，望着他低声道，“郭常听说您过来了，找了几个男孩子送过来......”
有个从样貌到神态都格外神似那人。
霍赢闭了闭眼睛，他有些怨恨顾斐的狠心离开。
他让所有人都闭嘴不提这个名字，却避不开自己心底的声音，每至午夜梦回从漆黑梦境里醒来，他会想起顾斐，想起那个他们未曾出世的孩子。
船窗外烟花一朵朵噼里啪啦炸开，将整个河面映得流光璀璨，江上河岸传来人群的阵阵欢呼，似乎又回到了顾斐跳江的那个夜晚......
霍赢心脏有点疼，端起画舫小几旁的酒盅喝了口，辛辣烈酒入喉整颗心脏都暖了起来。甚好。
外面有人低声说话，稍俞，有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穿着顾斐喜欢的浅色衣服，留着顾斐细碎自然的发型，就连眉梢眼角都隐约有着几分顾斐的影子。
去看看只属于他的顾斐......
如飞萤扑火，明知结局如何也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霍明霄站在楼下望了望，满楼漆黑。他的顾斐已经睡着了，可他还没有看到他......
当初秦澜河上的风是那样大，大到刮的他张不开眼睛，大到他看不清顾斐跳下去的时候 眸底蕴藏的究竟是解脱还是不舍......
鲜红的血液划破黑夜，撒落在甲板上像一朵朵摔碎的鲜艳红花，热烈夺目，艳丽狰狞。
霍明霄看着他落了下去，掉入黑漆漆的翻涌江水里。那么深的河水，他的顾斐中了枪，被满江漆黑河水吞没，在漫天绝望里裹着河水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个哑巴，怎么能当老师呢......
霍明霄捂着眼睛，眼眶发热。他觉得肯定是杨矾搞错了，他的顾斐，怎么会哑了呢......
夜晚的街道上很安静，街边商铺早已关门，家家户户都熄灯关窗沉浸在寂静的夜色里。
霍明霄从车上下来，城镇正陷入沉沉夜色里，马路边两只流浪狗正在抢着骨头玩，见他靠近丢下骨头一哄而散。
霍明霄孤身一人站在漆黑寂静街头，看着自己落魄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就这样头脑一热连夜来到这陌生的城镇，就只是为了看那人一眼。
可真他妈情种啊！
他的顾斐在哪里呢......
霍明霄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每个字，心脏窒息发疼。
他觉得自己似乎踏上了一条漆黑深幽的道路，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无限蔓延，明明触目可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但他却总觉得道路的尽头有璀璨灯火。
妈妈的祭日。他一直都记得。
咔嚓。
手机锁屏开了。
“嗯。”霍赢应了一声。
霍明霄在外面沉默更久，道，“完了我想直接出国，家里...就不回来了。”
霍赢没有说话。
霍明霄撑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离开前他先去跟他哥打声招呼，卧室里黑漆漆的，手机放在床头。
没人。
夜晚里的秦澜河水是那样的冰寒刺骨，那人就那样在他眼前跌落了下去，落在了漆黑深幽的河水里寂静长眠。
霍赢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万江入海，天底下的河流终究会汇聚。霍赢不知道此刻从他船舫下流淌过的河水，是否某年某刻也会裹着顾斐身下流淌而过。
小黑猫趴在顾斐椅子上打盹儿，霍赢挑了筷鲜鱼夹起来放进椅子上它的小盘子里。
狗大帅围着椅子摇着尾巴转圈，急的直哼唧。
霍明霄看不下去，加了筷排骨丢给它，被拖到桌腿下面哼哼唧唧得啃了。
可来了后他发现，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
......
杨妈做了一桌年夜饭，尽是顾斐喜欢吃的东西。
霍赢将它丢进房间猫窝里，洗了个澡，站在酒店窗前望着外面漆黑夜空给霍明霄打电话。
烟花隔窗一朵朵炸开，手机里霍明霄传来的声音似乎都缥缈了几分。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杨妈催着准备年货你回来我们一起去。”
漆黑夜空一朵烟花在船舫窗边炸开，璀璨火花，纷纷洒洒坠落下来。
霍赢想起来，当年他也是在这样一个烟火漫天的夜晚将年幼的顾斐捡回了家。
快过年了。
“让他以后不必再来了。”
霍赢望着漆黑江面声音淡淡的，杨矾点头应下。
其实不止郭常，订婚宴后得知霍家那些事情的人有意无意都在找与顾斐相似的人，想要塞进来。
顾斐走的第二个年头。
霍赢独自坐在画舫里，望着外面秉河上面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漆黑夜空炸开，五彩缤纷，绚丽非常。
他曾经问过顾斐想要去哪里，顾斐没有说，后来他从杨妈嘴里知道顾斐一直想要去趟秉河。
他动摇了下，便默许郭常将那男孩子送了进去。
那夜过后，霍赢找了那人许久，船上江下秦澜河底掘地三尺翻找了好多遍，但就是找不到那人的身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似留着一丝希望，又似让人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耗到绝望......
中了枪落进那样冰寒的河水里，杨矾觉得那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已经安息，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他希望霍赢走出来，可似乎还是失败了。
霍赢望着窗外夜空接连炸开的璀璨烟火，开口，“出去。”
声音低低的，沉缓而又带着几分冰凉寒意。
男孩悄悄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急匆匆离开了。
怯怯的，看了他一眼，选了离他最远的窗边座位坐着。低头捏着指尖，局促不安。
霍赢望着他侧首垂眸的样子，在心底一笔一笔将顾斐的模样细细描摹。
他记忆里的顾斐肩颈纤细，一双锁骨干净漂亮。眉目清隽，眸瞳乌漆眼神清透。他记忆里的顾斐 隐忍倔强，会难过，会伤心，会将自己藏在黑暗角落里蜷缩起来......却唯独不会露怯。
明天、明天可能就来不及了......
霍明霄想踩着黑暗上楼，却被人生生叫停。
“二少。”
他不知道那夜他会不会害怕，也不知道后来他是怎样被人救起来的，狰狞染血的枪伤在救他的人眼里是否会畏惧排斥从而不想救他......
一点一滴回想起来都如锋利刀刃在他心上滚过，一刀一刀，戳得他鲜血淋漓。
霍明霄知道他不应该找顾斐，可弥漫心底的念头他控制不住，似着了魔般满心执念的想要在哥哥找到这里之前去看看他。
霍明霄忍不住想，顾斐也已经睡着了吗？
离开霍家的这两年，他过得好吗，夜晚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在霍家的日子呢......
漆黑街巷坑洼，他的顾斐就在这样破旧的街巷待了两年。
啪——
夜空炸开绚丽烟火，流光溢彩，璀璨非常。
他的顾斐孤零零躺在漆黑河底，柔软发丝随着水流缓缓摇曳，寂静安详，眉目依旧......
霍明霄望着漆黑夜色自嘲。
夜色很黑，昏黄路灯竖在街边，衬得四下愈发寂静漆黑。
霍明霄想起杨矾发来的那些信息，顾斐哑了，在城中村当家教老师教小朋友写字。
即便那灯火不属于自己，但望一望似乎也格外温暖。
那温暖火光诱惑着他靠近，他想、他想再试一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摔得粉身碎骨......
......
微信消息是杨矾发过来的，每个字都像严谨的精挑细选了半天，砸落在他心底沉甸甸得疼。
是他哥的顾斐终于有了消息。
可是，他的顾斐呢？
霍明霄转头看向窗外，眼尾余光瞥到他哥放在床头的手机呼吸灯在微微闪烁，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摁亮了手机。
三条微信消息重叠在一起，最上面的是条地址。
霍明霄捏着手机看了许久，摁亮锁屏，输入密码。
霍明霄准备出去，浴室里传来了霍赢的声音，似乎刚睡醒，有点疲惫，“明霄？”
霍明霄停下推门的手，返回来靠在浴室门前，沉默了会儿，开口，“哥，我准备出去一趟。”
霍赢靠在浴缸里，屈着一条腿，胳膊懒懒搭在浴缸壁上，修长手指撑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衬着屋外烟花，似乎多了丝热闹年意。
冷冷清清的过完年，霍明霄准备跟朋友出去散散心，家里气氛实在太沉闷了，他觉得再待下去心脏随时会窒息。
他知道他哥一直在暗地里找顾斐，他也在找，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希望也在漫无止境的等待里逐渐变成了绝望。沉重的，压抑的，一点点将人淹没。
他不挑食但遇到喜欢吃的东西也会多夹两筷头，杨妈总会记下他喜欢的菜肴，在下次做饭时定要继续做好端上来，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说，“小斐，今天多吃点呀，最近又瘦了许多。”
如今她又做了许多那人喜欢的菜肴，可那个总让她费心叮嘱的人已经不在了......
杨妈眼眶酸胀，嗓子眼里有点堵。
霍赢点了根烟，夹在指尖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霍明霄在那边沉默许久，轻轻叫了一声，“哥......”
霍赢回神，掸掉烟灰摁在窗玻璃上捻灭，“办完事就回去。”
他本不经过这里，是他想顾斐想得紧，心脏似乎紧紧揪成一团，生疼。没忍住，归途改道来了这里，来看看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看看他怀念的秉河烟火。
烟火映亮船厢，小黑猫懒懒团成一团趴在桌边团蒲上，任凭窗外满江烟花响动震天也懒得掀起眼皮看一眼。
江上风大，霍赢待至深夜便回去了。
小黑猫蜷缩在他怀里，尾巴摇了摇，蜷成一个圈盖在身上，懒懒散散惬意非常。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顾斐。
郭常不懂，那些人也不会懂。
biu——啪！
想去看看爸爸与他曾居住过的小房子，想看看秉河夜晚过年炸开的璀璨烟火。
如今，霍赢带着他的念想来了这里。
可那人却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