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父亲,何彦或许早已经没有了恨,更多的是可怜。
可怜他养大了自己,却连一声爸爸都没有听到。
清冷的早晨,何彦手里的包子尚留余温,他不禁把包子往怀里揣了揣。
读恁多书干啥?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已经很好了!送去学门手艺不好吗?
你这捡来的孩子,你供他上外面的大学,你就不怕他不回了?
养他十几年咋还管你叫叔呢?
何彦深呼了一口气上了车。
车里尚余几个空位,待坐满,他就要踏上不一样的生活了,他盼这一天盼得太久了。
刘夯就那么站在车子外面看着何彦,其实何彦能看出他的不舍。
不会再有回应。
“我打算回来的。回来考个公务员也好,就呆在县城一辈子,我想赚钱给你花。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他听不到了。
刘夯在于惠死后就建着双人墓,所以刘夯的葬礼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只是掀土盖棺,重新刻了墓碑。
墓碑上加了“子 刘于”。
何彦不太懂得安葬,刘夯远嫁的妹妹回来张罗着一切。
他就这么突然多话起来,让何彦都无法适应。
刘夯拿过何彦手里的行李,向客车走去。他
把行李塞到了车身侧面的行李箱后,转头对何彦道:“上去车上坐着等吧。”
晚上躺在床上,何彦躲在宿舍的被子里,无声地掉了一夜眼泪。
何彦生性有些冷淡,他很少哭。可是那天不知怎的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才红肿着双眼去搭上了回家的火车。
第二天早上9点多才有人路过发现。可是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
那天……那天是每个月养父给何彦寄生活费的日子。那一天何彦的银行卡存折上,还转来了一笔生活费。
虽然在这之前,何彦多次表示不用再给他寄生活费,他自己打工能挣来。
于是何彦也在同学的介绍下,去兼职做了家教。他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
大三,何彦的生活一层不变,除了学习就是兼职,占据了他的整个生活。
都说大学应该是轻松愉悦的,这前提是没有生活压力,显然何彦不在此列。
这里高楼林立,人声鼎沸。
何彦觉得这是新生活的开始,他每天都努力的生活,感受着自由的空气。
大一,除了上课、睡觉,他把其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
何彦就那么坐在车上,看着渐渐消失在车后的刘夯,戴上了那顶破了沿儿的安全帽。
何彦的鼻子莫名一阵酸楚,难道刘夯就真的没想过他不再回去吗?
何彦乘汽车到了市里,再从市里转火车才到达海城,几多波折。
何彦在这个家呆了10多年依然读不懂他,他好像有很多心事,可他一句也没说过。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到了县城的汽车站。
刘夯靠角落停好了车后,下了车“呸”的一声吐出了烟屁股,他习惯性的在地上撵了撵。
等到车子启动了,何彦才呼了一口气对刘夯道:“你回去吧。我……我会往林婶家打电话的。”
“那我就回了,你一个人进了城里……有啥事去找你城子哥。放假了……没事,你一个人在外地照顾好自己。”说完转身朝摩托车走去。
何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他连头发都花白了。
养不熟的狼崽子,你就真放心放他走?
虽是背地里,何彦其实也都听到过好些回了。
但是刘夯始终一言不发,何彦亦不知他的心中所想。现在结果告诉何彦,刘夯没有听进那些话。
抛却其他,养父养他着实不易,生活再苦可从来没苦了何彦。
这不,还供他上了大学。
介于家里的经济条件,家里的个别亲戚,早就背地里劝解过刘夯无数次——
何彦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终于摆脱了这个“家”,可是心里莫名的不对味儿。
他想笑,却连嘴角都翘不起来,反而泪眼花花的,这不像他。
待到落棺封土,一切归于平静。
何彦跪在墓碑前看着那简略的碑文。
“我都快毕业了,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或许从刘夯去世的那一天起,这个村子与何彦便再无关系。
养父把他养大或许为的是“养儿防老”,可到头来他还一天福也没享过。
葬礼持续了几天,何彦就那么一夜一夜的守着。
可是刘夯还是固执的认为学生应该专心学业,不应该耽误学习去打工。
他就那么一如往常的固执着,直到生命终点。
由于车次的关系,何彦无法当天启程。
可就在这一年,噩耗从天而降。城子联系上了他,他告诉何彦,刘夯去世了。
何彦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仿佛被雷劈中,他连走路都不知道要怎么抬脚了。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刘夯骑着摩托车去镇上,连车带人摔到了沟里。
他沿袭了刘夯的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以至于和寝室里的几个同学都不太熟悉。
大家对他都只有一个评判:不说话的书呆子。
大二,何彦已经对这里的都市生活,稍微有一些熟悉。他也听说许多同学都在外兼职做家教,可以挣些生活费。
城子是村里村支书的儿子,早些年就在海城来打工,刘夯这才托他接一下何彦。
城子请假出来接了何彦,赶紧把何彦送去了学校,就转身离开了。
何彦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依然无依无靠。
刘夯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后,走到车站旁的包子铺。
他买了一屉包子和一杯豆浆,塞到何彦手里,“车上吃。进了城里,你城子哥会在车站接你,要是找不到道了,多问问路。”
何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其实这些话,这几天养父已经重复地念叨了无数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