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炳文睁着眼与他对视。
“开枪啊,替你爸报仇,来,打死我。”
那把枪上了保险栓,徐征的手就停在扳机处。
“我之前以为,这是我欠他的…可是到头来,我最不应该让的——就是当年的这一步!”
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欠我的!要不是你把我的势力赶尽杀绝,我会铤而走险,听信张高林那个瘪三的话?”
徐炳文听到这句问,起先只是笑了一声,接着,他像疯了一样地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你问我后不后悔……哈哈哈……我当然是后悔啊,后悔当初——没有一枪崩了你妈和你!”
“徐怀勇在的时候,每次分给徐澹最好的地盘,凡是有什么危险的局,都让我跟着他一块去,让我来保护他…二十岁我和他跟黑门谈交易黄了,别人来砸场子,我替他挡了一刀,现在背上都还留着那么长的一道疤,可到头来呢,他妈的徐澹做了大,我还得看他脸色行事,成了他的手下……徐征,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后悔没早点做了他…哈哈哈……你知道你爸死的时候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喜鹊麻将馆就只剩下他们叔侄两个人。
“后生可畏,我真是小看了你。”徐炳文先开了口。
徐征也坐在椅子上,没有看他,他听到了这句话,却并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他只是说:
清醒之余,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派人去搜徐炳文的家…把那份警局的档案,给我找回来。”
梦见有次过年了,鸿门的弟兄都到徐宅来吃年夜饭,他奶奶赵玉英女士和湘姨煮了好菜好饭招待,徐澹问他过年了想要什么,他稚气未脱地冲一桌子人吼了一声说要小弟!
林娴哭笑不得,说这孩子准是古惑仔又看多了。
徐澹却摸着他的头,一本正经地跟他讲,小弟有再多有什么用,阿征,你缺的是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两人什么也没做,只是他搂着孙默,孙默抱着他。
他其实没有什么睡意,眼睛看着落地窗外面的月色和夜灯投射到卧室里,变成的一小块暗暗的光斑。他看着它们,有时是一块光斑,有时变成了两块光斑,有时光斑的形状又变得不大相同。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您。”孙默轻声说。
徐炳文死了,长久以来纠缠着他的心魔也消失了。
他此生最恨的背叛者被他一枪崩掉,徐澹在天之灵若是明白,是不是也会为他而祝祈?
他走到卷帘门口,看了一眼孙默说,“你进来。”
子弹霎时穿破他的眉骨,没入肉里。
徐炳文睁着眼睛倒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他死前,嘴巴张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音也没有发出来,过了一会,他渐渐地平静下来,面容显得十分平和,就像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人面前所展露的那样。
“张高林早就在打你那些钱的主意了,他想一石二鸟——找人杀我,找人骗你,两不耽误。最后要是能得手呢,可就该是他做大了。”
“只是呢,我们骗他提前回来了,他挨不住刑堂的「三十六棍刑」,把这一切都交代完了,包括,骗你的部分。”
徐炳文这才注意到,张高林的面色其实非常的灰白,嘴唇无色,整个人的身形也变得瘦削,像是短时间内生了一场大病。
“快,开枪——徐征,你连报仇都不敢了吗?!”
徐炳文吼道,他像是在激他,而最后徐征也没有叫他失望。
砰——
徐征啪的一下掏出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徐、炳、文——你真该去死!”
“我爸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把你当兄弟。”
“他说,跟我做兄弟,很值。”
“就他妈的为了这句话,我让你做了老大…不然你以为,当时林娴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扶着你上了位?”
徐炳文渐渐地,笑出了泪。
“徐炳文,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年。”
“鸿门对待叛徒的规矩,你并非不知道——祠堂除名,三十六棍刑等着你。”
“你害死了我爸,现在落得这副下场,你后悔吗?”他问。
年轻的徐炳文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徐澹的肩上,他穿的一件黑背心,背上的疤若隐若现。他听了徐澹的话说:对,就像我一样,看到叔叔为你爸留的刀疤没!
他爷爷在桌子的首位上恶狠狠地瞥了他们兄弟俩一眼,说什么刀不刀疤的,不许教坏我孙子。
是个好梦,却比噩梦还来得更残忍——醒来的时候,徐怀勇,赵玉英,徐澹,林娴,徐炳文……旧人旧事,一一都离他远去了。
徐征说了声好,闭上了眼。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二十五岁之前,那一段尚不知道仇恨,也分不完全黑白的时候。
他进了麻将馆,徐征开口道,“你找信得过的人来处理一下,对外…你知道应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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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孙默陪他睡在一张床上。
他呆坐在那里,睁着眼睛,微微笑着,仿佛下一秒还会从他的口中唤出小征这两个字。
但徐征已经明白,他彻底的死了。
他看着徐炳文的死状,心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五年,五年来时刻都在准备的报仇,就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
“为了让你上钩,我们姑且将计就计,保持原样,让你自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孙默说。
徐炳文呆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显得无神而空洞。
孙默带着张高林退了出去,门口的那几个手下也被他一并带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