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笑容越发猖狂得意,他遥遥一指,卓禹行顺着看去,看到来路尽头的天际已被火光映成血红。
卓禹行扬手甩出一马鞭,襄王应声到底,顿时一道血红的鞭痕由额际越过面中,将衣襟撕成两半,被鲜血染得通红。可他就算伏在地上,痛得浑身发抖,也止不住对卓禹行的嘲笑。
远处天空炸开一颗冷烟火,襄王望了一眼,喘着粗气咧开嘴,大声喊:“卓禹行,这回,你还是来不及,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哪。”卓禹行厉声喝问。“他要是有事,你的命不够赔。”
襄王闻言,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他要是无事,你卓禹行难道能放过我?”
他笑够了,指着卓禹行讥讽道:“卓禹行,你真是贪得无厌,所以才会落到今日地步。”
从卓慎行刀下侥幸脱逃的襄王兵撞上卓禹行的剑锋,马蹄踢翻四处奔逃的兵卒,战马的嘶鸣充斥狭窄的街巷,本该繁华热闹的集市顿时成为兵戈相向的战场。沿路百姓紧闭门窗躲避,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卓禹行如同一颗流星策马疾驰,将襄王堵在密道出口,铁蹄过处惨叫声此起彼伏。襄王已是满身狼狈,不染纤尘的衣衫沾满尘土,那把装模作样的胡子早已不翼而飞。
两人狭道相逢,身后的兵士亮出兵械,严阵以待。襄王见到卓禹行,短暂的惊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在这里见到摄政王……真是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啊。”
卓禹行闭了闭眼,喉头仓皇滚动。许久后,他睁开眼,再开口时嗓音浑浊沙哑。“……大局为重。”他说出这轻巧几个字,却是没人知道的心如刀绞。
他悔为何将平渊一人留在王府,他大可以怪罪卫通办事不利,可这些都只是其次。
他最恨的是自己。如果他不是摄政王,他不必在乎成败,不必在乎谁称王称帝,不必背负所谓的“大局为重”。要是他能抛下这许多的一切,不管不顾地豁出去,夺回他的筠儿,那多好。
卓禹行吸入了太多烟尘,眼前一片眩晕,视物逐渐变得模糊。怕自己晕倒在这里,卓禹行咬咬牙,抬手给了自己清脆的一巴掌,驱散脑中混沌的雾霾。
就算平渊死了,他也不能倒下,他要将他带回去,想办法。既然他能重生一次,那为何不能重生二次,三次?
“朱筠……”他摇摇晃晃站在空旷死寂的火场中央,喃喃自语。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撕开他的喉咙涌了出来。“朱筠——”撕心裂肺的吼声与腾起的烟尘一道,响彻火场上空。
就和上一回,一模一样。
他到造纸坊时,偌大一个工场已坍塌大半,漂纸的水池被烧得干涸裂开,一片片滚烫的纸屑在空中四处乱飞,随着人的呼吸飘浮起伏。
卓慎行已经将火扑灭了大半,火灾才不至于牵连周边的百姓。但尽管如此,整个西市也几乎在这场大火中毁于一旦。到处是失去家园和产业的百姓,捡拾散落一地的家当,无助地站在街头哭号。
“本王不该如此鲁莽。新君还在等着我。”
可是,他也在等着我。卓禹行长叹一声,眼中一片荒凉。
卓慎行带新君秘密进京,天蒙蒙亮时在城外与卓禹行一行人会面。许久未见这位权高位重的胞弟,不知是不是心力交瘁的缘故,卓慎行觉得他周身被一层深厚的浓雾笼罩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分明在与你说话,眼里却没有你的身影,像透过你看向遥远的某处。
卓禹行不再看他,调转马头往火场冲去。
一路上疾风撕打他的脸颊,飞扬的火星子烫破他的皮肤,在他心口烧出一串深刻剧痛的燎疤。他忘了一切,把什么襄王、谋反、家国天下都统统抛在脑后,一马一人一心,只知道一味向前狂奔,快一些,再快一些。
然而,他终究是抓住了战机,却错过了营救平渊的最好时机。
“本王的智谋远不如你,本王承认。但你以为,为何本王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杀了皇帝?还不是因为,本王足够了解你的弱点。”
“你想护宫里那位周全,又要将胳膊伸到宫外,你一个人,难道有分身之术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卓王爷,本王只要略作一些小动作,扔下一根小骨头,就能将你引到外头来。本王动动手捏死废物皇帝,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回也是一样的。你是要温容那贱人,还是要本王的性命?”
“他呢。”卓禹行没有耐心与襄王斡旋。
“你居然真把那小玩意儿放在心上。”襄王笑道。
听他这么说,卓禹行便知道襄王尚未识破平渊真身,心中稍加放松。但就算是温容,襄王也不见得会放过。
他甚至还不如卓慎行来得有魄力。
兄弟二人依照卓禹行的计划,将浑然不觉的襄王一步步请入瓮中。卓禹行先安排属下领一队人马,假扮成他与新君一行人,照先前放出的风声择长安街进宫,故意经过西市转移襄王部分精锐。
之后他与卓慎行一道,卓慎行负责率兵突袭工场,卓禹行熟悉京城地势,带人在西市各路设伏,将逃窜的襄王私兵一网打尽。
没有回应。卓禹行颓然摔在地上,和周边的尸体没有什么分别。
“卓……禹行。”
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孩童的哭声,和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如同一道乍起的日光,划破了灰暗的天。
放眼望去,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卓禹行跳下马,茫然地步入火场。乱石、碎瓦、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横尸。卓禹行如同一只的幽灵在火场中穿梭,每见到一具尸体就抹去他脸上的尘土辨认一番,心脏被一次次吊上绞刑架,又一次次骤然落下。
“筠儿……”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在一具尸体身上,忙爬起来辨认这是不是他的筠儿。不是,不是,仍旧不是。
卓禹行雷厉风行,避开襄王耳目,快马出城接应卓慎行,一举一动冷酷干脆地像是已经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他将襄王藏于西市造纸坊一事告知卓慎行,卓慎行拍案跳起,扬言要带兵直接冲进西市捉拿襄王。
“不可。”卓禹行反驳道,“襄王此番倾巢而出,必然已是孤注一掷,要与你我背水一战,我们谁也不知他有多少兵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兄长不如听我安排。”
“可是机不可失,万一贻误战机……再者,你真不担心你那小侍宠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