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寒气,就代表山间的恶祟就在周遭出没。
不远的前方,忽然响起一声响亮悠长的狼啸声。声波在矿洞内来回震荡,洞顶瑟瑟地掉下一片灰尘来。
随着这声狼啸,七八声响亮的狼啸合声般响起。洞顶仿佛震荡得更厉害了,甚至稀里哗啦掉下一片碎石来。
“…少主,对不起,是我的一个助理吐露的消息,我已经辞退了他,并且会把关联的人事流程都清理一遍。”
季寒城垂下眼睛,忽又轻轻笑了笑,手中握住了衣袋内的灵魄石,一抖身子,原地出现了一条威武雄壮的黑狼,与刚才季耀光化作的黑狼有八分近似,只是眼睛更偏向于深沉的暗金。
季思思连忙上前把季寒城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整理好,收进车里。季寒城甩甩尾巴,不疾不徐地走进矿洞。季思思化作一条毛色棕红的矫健母狼,带着几条狼跟在后面。
这位季耀光算是季寒城的堂哥,去年化型成一只身上没半根杂毛的黑狼,立时让他老子,也就是季寒城的大伯季啸扬眉吐气,无论在酒场还是商场,脖子和腰杆都硬了几分,话里话外都是讲季耀光血统纯正,可以继承季家的主位。
主山苏家倒说这事不用急,等季寒城化型再看。——直到季寒城也化作一只与季耀光不相上下的黑狼,又有主山与凌家和不知藏身何处的季氏私军夜翼支持,季啸才住了嘴。
然而季寒城与大伯一家不对付也不是什么秘密。很显然,季耀光是得知今日算是季寒城第一次正式除祟修业,专程来看似帮忙,实则打脸了。
卫叔开车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不出多时,窗外嘈杂的车流声就越来越稀薄,是出了繁华的市区。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季氏矿业千花山西翼的山麓停车场。
“少主,您来了。”
季寒城刚一下车,穿着一身暗红的西装西裤,波浪发扎成马尾的季思思就带着几个狼族工作人员迎了上来。然而季寒城明显地看出来,她脸上的神情微微有点别扭。
季耀光“嗷”地一声惨嚎,被那一脚踹出了半米远,那块足有三百多斤的巨石轰隆一声,贴着他的耳朵落在了他身侧。
季寒城顾不上管被他一脚踹得翻了几个跟头的季耀光,自己连忙借着这一踹的势头向仓促间看中的一块暗影翻过去。洞壁上的暗影应当是一处凹陷,可以躲在其中避一避头顶上的碎石雨。
谁想得到,刚滚进这处暗影,他竟没撞到坚硬的石壁停下,而是穿过一个洞口,整个身子沿着陡峭的坡度向着另一方滚了过去。方才的矿洞顶部又是哗啦啦几声巨响,大量的碎石倾泻下来,堵住了他滚下去的洞口。
前方的狼啸声响了两波,停了停,似乎是季耀光终于意识到了洞顶晃得不对,住了嘴。
洞顶和洞壁落下大量的碎石和沙尘,几乎看不清东西。季寒城好容易才在前方的浑浊空气里看到一行七八只狼的影子。刚要出言提醒,一条粗壮如黑蛇一般的祟影猛地从地上的暗影里钻出来,昂起头猛地袭向季耀光!
季耀光几乎是慌乱地跳起来在空中转了个身,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开嘴,一声高亢的狼嚎向着那条祟影扑了个正着。
来接季寒城的司机还是卫叔,是个面容看不出年纪、头发倒花白了一片的中年狼,也给季寒城做了五六年的专职司机了,平日里稳重得近乎木讷,制服总是高高扣到领口,轻易听不见他说一句废话。
季寒城点头打了招呼,上车坐下,又把两侧的玻璃调暗,打开电脑抓紧时间看起了季思思临时给他传来的几份资料。
季思思做事利落,几条矿脉的地图与祟影的出没、强度和位置都详细标得明白。千花山东侧与西侧各有一条矿脉,西侧的萤石脉就是近日来出了问题停工的。
“…不对!”季思思忽然惊呼,“他们没看矿洞承重分析!”
季寒城眼睛一凛,立刻明白了季思思的意思:按照她给的地图,再往前走五十米是洞壁承重最薄弱的地方,最好避免震荡。狼族镇祟啸声的音波冲击极大,矿洞很有可能塌方!
再不能迟疑,季寒城加快脚步,一马当先猛地冲了过去。
矿洞内停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工程车辆,几台掘进机停在一侧,又放着十来台履带运输机、液压支架等,都没人操作,只能停放在洞口。矿脉停工一天就是上万亏损,也不怪季思思有些着急。
越往矿洞深处走,气温便越低。洞壁上裸露着电线的led照明灯把空气中弥漫的灰尘粒子照成一束一束光柱,又在凹凸不平的洞壁来回反射。已经被开采过的萤石矿合着碎石堆在地上,闪出微微的蓝绿色彩。
原本在洞口时还只是觉得矿洞内空气森凉,走进深处,却是刺着骨头的冷。季寒城听见身后的群狼已经隐隐约约发出了牙齿发抖的声音。
季耀光微微咧开嘴,狼脸上露出一个和笑容很近似的呲牙神情来,说道:“寒城,千花山里的矿产珍贵,都是我们季家的财产,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放心,用不着你出手,就交给我们吧。”
话音落下,季耀光甩甩粗黑的尾巴,带着手下狼群,窜进了山壁上的矿洞。
季寒城望着几条狼的背影,没多说什么。他一米八五的身高配上轮廓分明的面容在沉着脸不讲话时有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季思思呼吸微滞了一下,连忙解释:
季寒城的目光从季思思肩膀上越过,准确地看到了季思思别扭的来源——她身后此刻已经蹲踞了一头毛发油亮的黑狼,比寻常的狼大出几圈来,狼肩几乎赶得上人高,一双棕黄的眼睛似乎闪着一点轻蔑。
黑狼身后跟着几只或黑或棕的狼族,都已经化了型,并不怎么恭敬地盯着季寒城看。
“…季耀光,你也来了。”季寒城顿了一下,又笑笑,向那头黑狼打了个招呼。
季寒城脸僵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为什么矿洞的这个位置是薄弱处:因为九年前这里曾被炸药炸塌过,上面的石头被炸酥了一片,十分不结实。
……我和这个地下溶洞可能有缘。季寒城一边灰头土脸地往下滚,一边木着脸想。
这条陡坡也不算长,没多久就到了底。季寒城默了默,先打开了腕上的通讯器,给季思思发了个定位,等着人来挖他。又环视了一下与记忆中相比一毫未变的地下溶洞。
黑影仿佛霜雪遇到六月的骄阳一般,嘶嘶地融化了。然而,支撑洞顶的一根不锈钢承重柱受了音波的侵袭,格格地响了几声,不堪重负一般猛地向一边折断下去。
头顶的石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成吨的碎石稀里哗啦地向季耀光和他的手下倾泻下来。在遮挡视线的纷乱沙尘中,一块磨盘般的石头直直落向季耀光的头顶。
就在这瞬时之间,一条身姿雄壮的黑狼如闪电般带着雷霆般的气势猛地扑向季耀光,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季寒城的眼睛从地图上扫过,又在图上西侧矿脉深处的某一个已经被堵塞的支路入口停留了一下。——极少有人知道,他九年前差一点点死在这里。那是他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把眼睛收了回来,又面无表情地点开了下一个文件。现在不是追忆那些往事的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以黑狼少主的身份镇压祟影,有无数眼睛明里暗里看着,绝不能出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