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舸用棉签在他嘴边沾了沾，然后听到郑楷意“嘶——”一声：“唔，有点疼。”

“因为地上很脏。”庄舸声音不高地说，放大的美貌让郑楷意几乎觉得有点目眩。庄舸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下面去坐安全一点的东西吧。”

——庄舸所说的安全点的东西，未免过于安全了。他领着郑楷意到了小熊历险记的排队处，这个项目其实就是坐着一个小列车在隧道里看隧道里的各种布景和特效。郑楷意看着周围都是小孩子，或者小孩子和家长，可能因为小孩子太多，偶尔还有哭声。郑楷意有点尴尬地说：“你确定吗？庄舸，那个车塞不塞得下我俩都不一定。”

郑楷意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真的是擦伤出了点血，应该是刚刚摔在地上弄的，不过不严重，如果不是这个女生说了，他都没觉得疼。

“我有创可贴，你贴一下吧。”另一个女孩子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带粉色蝴蝶结图案的创可贴递给郑楷意。他一看就笑了，这也太可爱了：“谢谢，这个真好玩。”

他伸出手，刚要接过那个创可贴，被庄舸的手截住了：“捂住不容易好。你摔地上了？”他拧过郑楷意的下巴看了一眼他的嘴角，这个动作让两个女生看在眼里，同时陷入了一种原来如此的微妙表情里。那个原本拿着创可贴的女生把手识趣地收了回来。

鬼：“……”

在鬼的帮助下，郑楷意追上了庄舸他们。庄舸身前站着一个女生，正看着他轻松地解掉了密室门上一个简单的密码题。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那个女孩子正被庄舸抱在怀里，郑楷意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舒服，走了过去。庄舸扭头看到他：“你去哪了？”

“被鬼拉住脚腕了，你也不等等我。”郑楷意一边开玩笑说，一边低头看着两个女生，“你们走得好快啊。”

郑楷意非常有理，一边推开拉杆一边说：“享受过山车的人叫，真害怕的人才不叫。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其实最近的项目是大摆锤，但是连着做两个这种项目容易恶心，所以庄舸的计划是去鬼屋。鬼屋是六个人一组，他们俩和一对情侣，两个女生分到了一起。郑楷意和庄舸两个人都不太怕这种东西，但是郑楷意说是得给那对情侣里的男生找个面子，让人家走最前面。他拉着庄舸说他俩断后，让另外两个女孩子走在中间。

这个鬼屋里是有真人的，而且有些机关设计的很麻烦，有些应该是门的地方故意设计成打不开的样子让人紧张，仔细一摸就会发现其实真正的门在旁边。六个人时不时还会被机关弄散。郑楷意就被一个拖住他脚腕的鬼绊了一跤，落在了后面，那只鬼也是没收住力气，郑楷意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了，好在地上是平的。他站起来刚要往前走，注意到后面有另外一个真人鬼正躲在门后等着跟在他背后吓他。

庄舸凝视着郑楷意，烟花、人群和音乐声好像都离得很远，郑楷意的脸迎着花火和城堡里的光，瞳孔显得明亮而清澈。庄舸的嘴唇动了动，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最后有些笨拙地说：“你知道了。”

郑楷意笑了。

他看着庄舸那种隐约能看到惊喜和珍重的表情，心里突然感觉无比的安静。一种如释重负的、说出真心话的安静和幸福，一种被人接纳的，来自内心深处共鸣的满足和充盈。

郑楷意默默看着他，庄舸的神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不曾存在的画面。他想起一个孩子在冬夜的圣诞节里站在百货店的橱窗外，看着心爱的玩具。那种纯粹的、容易满足的向往和憧憬，应该就是这种神情。他抬头看向天空，绚烂的烟花在普蓝色的天空里一次次爆炸、绽开成无数的光点和烟火，拖着璀璨的尾巴渐渐消失，为下一次更为夺目的爆炸让出舞台。

“当你来游乐园，你想到的是什么？”郑楷意突然说。

庄舸扭头看向他，他不知道郑楷意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郑楷意正看着天空中的烟花，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到的是，我又有了继续好好过下一个星期的勇气。我从来不觉得游乐园存在的意义是让我们逃离生活，而是让我们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纯粹的快乐。”

庄舸咬了一口冰淇淋，然后非常严肃地看了郑楷意一眼：“我会死。”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把孩子送到了游乐园里统一帮助走失儿童的地方，接着去买了头饰照了大头贴，又坐了几个过山车，吃了庄舸想吃的游乐园主题汉堡（就连庄舸自己都觉得难吃），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庄舸看了眼手表，忍耐着郑楷意一直在玩他头饰耳朵的手——郑楷意非要给他弄一个带粉色丝带的白色猫耳朵，游乐园里除了他都是女高中生在买：“你垫着脚摸我耳朵不累吗？”

“我不是。”庄舸面无表情地回答。郑楷意被逗乐了，没忍住看了他一眼：“你接一下小孩，我要拿我们俩的票。”

庄舸皱了一下眉，有点僵硬地伸出手，他什么时候干过抱孩子这种事。郑楷意看了一下他像木偶一样的看起来不太安全的姿势，然后低头确认了一下怀里的小女孩穿的是裤子：“你让她坐你脖子上吧。”他说着，举着小姑娘让她坐在庄舸的肩膀上，然后叮嘱她：“抱住哥哥的头，别摔下来。”

庄舸两只手有点紧张地轻轻拖住小女孩的腿，确定对方的重心坐稳了。郑楷意从庄舸的裤兜里掏出了他的票，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票，对着店员说：“两个冰淇淋。”然后他扭头跟庄舸说：“我们俩吃一个？”

小女孩哭得厉害，说话听不太清楚，只能听明白一个妈妈走丢了。郑楷意低声哄他：“别哭，你知道妈妈今天穿的什么吗？妈妈长什么样？”

郑楷意不管怎么问，孩子还是有点害怕，一直在抽噎。他扭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庄舸：“你有糖吗？”

庄舸摸了摸兜，摸出来一盒薄荷口香糖。郑楷意看了口香糖，有点无奈地苦笑着说：“你去买个冰淇淋呗？我在这等你。”

最初的失重感过去之后就是极速的冲刺，巨大的轰鸣声和超出了概念的速度让郑楷意找回了那种他熟悉的、超出飙车的快感，大脑发热的冲刺感让他自如起来，发出了近似看live的欢呼声，他抓着庄舸的那只手在空中高高举起来，黑色全被吹了过去，露出宽阔的额头，极速的风从他们十指间的缝隙窜过。

“……”庄舸看着他在风中的脸，过快的速度让他的眼睛几乎不能很好的捕捉郑楷意的五官，那张轮廓深刻的脸随着不断旋转倒挂冲刺的过山车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许多个重影。

郑楷意笑着大声和他说：“除了开头，我可以再来一百次！！！！！”

庄舸低头看了一眼项目介绍：“五个人一辆车，我们两个人还是能坐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哭声原来越大了。郑楷意皱起眉头，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是旁边角落里站了一个带着小熊头饰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和父母一起来的。总不能让小孩一个人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哭，郑楷意看了一眼庄舸，指了指那个小朋友，然后快走走过去蹲下了：“你好？”

他张开五指摆了摆，看到小姑娘抬起头，这小女孩看上去也就三岁：“你妈妈呢？”

“啊…不是说被鬼抓到脚腕了，那哥们力气用大了。不过没啥事。”郑楷意不自在地拍了拍庄舸的手让他松开。

庄舸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便捷的碘酒棉签，折断一边的头部碘酒就会自动浸湿另一头。

“你到游乐园也带着这种东西？”郑楷意不可思议地问，他和两个即将离开的女生挥挥手，拉着庄舸到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

两个女孩子在阴暗的光下看清了郑楷意野性英俊的脸。他是那种从气氛上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家境非凡的人，笑着低头看人的时候很难让人不心动。庄舸偏头看了他一眼，解开了最后一个密码，推开了大门。这已经是鬼屋的最后一道关卡了，解开之后就能看到外面是亮的。

郑楷意被外面的强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跟着庄舸走了出去。

“啊呀，小哥你嘴角出血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看清郑楷意的脸，叫了一声。

郑楷意转过身去，对那只鬼说：“别躲了，我看见你了，你有点慢。”

鬼：“……”

郑楷意：“哥们，这道门怎么打开，我得赶紧去找我朋友。”

他没办法错过庄舸。

“我喜欢luke的游戏也是这个原因，他不是为了让我们沉迷游戏才设计游戏。”郑楷意终于把他今天真正想说的话讲了出来，他初中的时候没有能力表达的那些欣赏和感慨，在此刻都可以作为真心话传达给这位天才本人，郑楷意的心里不仅仅是对于庄舸的情愫，还有对于luke的尊重和敬佩。

“他没有试图在游戏里给我们规定一条‘正确的路’，而是让我们在无数的可能性里探索。我从他的游戏里得到的是在人生中反复试错的勇气，放手去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的勇气，期待柳暗花明的勇气。luke是一个纯粹而自由的理想主义者，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原因。”郑楷意的眼睛里映射出烟花，明亮的黑眼睛流光溢彩。

他扭头看向庄舸：“我觉得他本人一定不缺少这种勇气。他应该得到更多人的欣赏，如果可以，我想帮他把这份勇气传递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非常值得。”郑楷意一边大笑一边说，跟着庄舸一起走到了游乐园中心干道的位置，在一个城堡的正前方，“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烟花游行要开始了。”庄舸说。郑楷意恍然大悟，看到周围逐渐有人向着这条路的方向靠近，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城堡里有人走了出来。是变装好的演员，就在那一瞬间，整个游乐园的气氛都变了。随着那些仿佛真实存在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在高高的城堡上，跳起舞的时候，这个世界仿佛真的变成了童话的世界。

今天齐聚在这里的人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幻想的粉色气泡飘到空中，偌大的游乐园提供的乐园此刻如此的触手可及，那些儿时故事里的爱与勇气仿佛随着甜蜜欢乐的音乐、演员的舞姿和台下浩浩人群挥舞着的手臂和欢呼里回到了每个人的心间。高高的庄舸站在人群里，仿佛也为这一刻陶醉，随着烟花在空中盛放又落下，他的脸忽明忽暗，微不可见的笑容随着再一次燃起的花火点亮了他的面庞。

庄舸确实没手拿，而且他本来也没有特殊想吃，点了点头。郑楷意买好了冰淇淋，把其中一个递给小女孩，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说：“小心别弄在黄毛哥哥头上，不然他会变成绿巨人。”

庄舸想了一下那种可能性：“……………………”

郑楷意咬了一口冰淇淋，然后把干净的一面送到了庄舸的嘴边：“我也想坐你脖子，我们俩加起来是不是能有两米六七。”

小女孩可能是听到了冰淇淋，抬头看了一眼庄舸。庄舸虽然身材过高，但是那张脸确实漂亮，比起郑楷意硬朗的五官来讲要更偏向中性的美，小姑娘看到他之后哭的没那么厉害了，就是还有点一边喘气一边抽抽搭搭。

郑楷意问她：“你要吃冰淇淋吗？哥哥带你去买冰淇淋。”他得到了小姑娘的首肯之后，把小孩抱了起来，往边上卖冰淇淋的地方走。小女孩在郑楷意怀里，大大的眼睛一直在看边上的庄舸，庄舸则在盯着郑楷意抱着孩子被挤得更丰满的胸。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小女孩一直在看他，蓝色的眼睛和小女孩对视了。

“你是老外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

庄舸看着他的笑容，刚要说话，听到前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尖叫着响起：“谁说一百次！！！！！！给我闭嘴！！！！！！！”

庄舸也忍不住被逗笑了。一般这么复杂的过山车时间都比较短，又经过了最后一个倒挂和冲刺，过山车的速度慢下来，驶进了站台。郑楷意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突然发现他还抓着庄舸的手，像被烫到一样张开了五指。

“你不是说你不叫吗？”庄舸看着郑楷意松开的手，推开了松开的拉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