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安你很冷吗?”
林禄安的衣服还算干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抱着膝盖的指关节拧出无血色的惨白,他摇摇头把脑袋靠在船壁边,船外咆哮的浪声拍打着耳膜,震出嗡嗡的鸣响。
小助理愧疚地拿出背包里的外套给他,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执意拉你出来玩就不会碰到这种事。”
服务生推门出来后被惴惴不安的游客们包围住,大都是来讨要说法的,林禄安一点也不想要他们的解释,只想坐上救生艇跑路。
“请大家保持冷静,救生艇马上准备好。”
“花这么多钱,就让我们来游泳?”
游客们扫兴地抱怨,纷纷跑回船舱,林禄安也和小助理进去躲雨,这时候服务生从柜台后跑出来,联络机传出滋滋声,她脸色有点奇怪,安抚好乘客后快步去了工作室。
如果他没听错,联络机里说的是信号设备出问题了,现在找不到方向。
本以为不会再有更坏的了,等通知就好,没想到船舱开始溢水。
博德回来后一直在找他的球棍,地下室和甲板都没放过,但都一无所获,他郁闷地回到休息室,边擦头边抱怨,“谁看见我的球棍了?”
其他人摇摇头,窝在暖炉边取暖,其中一个说道:“你去问puss看看。”
魏颖正在洗澡,林禄安坐在沙发扶手边,他把黏在身上的衣服拉展,认真听浴室里的水流声,突然卧室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子少年跑进来,看也不看就高声问,“puss你看见我的球棍了吗?”
“我可以给你钱,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你们本国的……”
林禄安能感受到眼眶里的热意,他乌黑的瞳孔恐惧地放大,嘴唇冷到没血色,魏颖垂下头看他,他知道他在哭,雨都被他挡住了,那现在从眼眶里掉出来的液体不是眼泪会是什么。
“你那点钱,给我十分钟都不够花。”
林禄安被小助理拉着看远处的曼哈顿金融中心,城林中高耸的世贸大厦尤为突兀,天边的黄昏在建筑上投下金色的剪影,伟大的城市和渺小的游轮之间好像产生了微妙的联系,似乎伸出手就能与之相触。
黄昏铺天盖地的压制下,头顶的蓝天被驱逐地只剩一小块,纯色的云被迫染上旖旎的云隙光,逐渐在远处笼成火烧霞,在这一刻,林禄安终于看到前方的自由女神。
游轮在女神像四周游绕,黄昏在海面反射出火炬微弱的光芒,林禄安高高抬起头,使劲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女神像的脸,她的脸平静温和,独自在这片水中屹立了上百年,他揉揉眼睛,突然觉得很冷。
发了疯的米利坚大疯狗没有人可以控制住,大雨也没有让他慢下脚步,魏颖感觉到脚下的船慢慢移动,随着沉重的摇晃他知道两个船是撞上了。
这下好了省得他跳过去,魏颖在甲板上捡起上次玩剩下的球棍,放手里掂两下,他两步跨过两架船的间隔,在无数双惊恐的眼睛中走到男人面前,握紧球棍使出打拳的力度砸在那颗脑袋上。
男人巨大的身形晃晃,机械地捂住头,不明不白地晕过去,魏颖烦躁地踹开他碍事的身体,踩着肉体一步步走近兔子。
魏颖丢开手机走到窗边,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甚至共情能力极弱,但是隔着玻璃看见那个人后就不一样了。
柔弱的东亚人被大块头按着,他的脸浮肿起微红的弧度,精致的五官漫上薄红,雨滴顺着他的眼眶下落,魏颖却觉得那是他的眼泪。
“操!”
可等到闪电暂时不见白光依旧没有消失,有人发现一轮游艇缓缓靠近,游客赶紧跑到甲板上呼救,争先恐后伸出手臂,渴望上帝能拉他们一把。
魏颖烦透了,他躺在游艇的主卧里玩弹力球,同龄的少年人们趴在沙发上打电玩的声音躁耳疯狂,他刚想过去抢个人手柄解解闷手机就响了。
“puss,附近有游轮出现意外的,要不要过去一趟?”
暴雨已经不是雨了,是泼水,林禄安看不清眼前的画面,一张嘴被灌了一大口水,他死死抱住男人的胳膊,轻轻踢了哭傻的姑娘一脚,姑娘马上爬下救生艇,船上接到人满的讯号,即刻离开。
眼见着第一艘救生艇离开,预示求生的可能性少了一半,船舱里剩余的人仅剩的理智也没了,被林禄安拦下的男人脸部肉眼可见的崩裂,愤怒使体内的血液回流,绷紧肌肉的同时也是林禄安遭罪的开展。
沙包大的拳头打在左胸,林禄安躲避不及生生挨了一拳头,一刹那他误以为自己的心脏碎掉了,身体本能的自卫系统让他忍不住弯下腰,耳边还有强劲的心跳声昭示他还活着。
但是危机关头难免有失控的人,一个中年男子忽然从座椅上弹起来,以难以阻挡的架势推开即将下梯的韩裔姑娘,在他高猛强壮的臂膀下,没有人敢上去指责他的不对,如果拥有这样的条件,谁会克制住求生的欲望捷足先登。
林禄安也不敢,但是她哭得很像林瑶,林瑶是他的妹妹,是个孤儿,所以她哭时他会很心疼。
小助理感到身边一空,他大脑一白嚎叫着抱住林禄安的腿,“大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咱犯不着,咱不敢啊!”
游轮从23号码头驶向曼哈顿的下城海口,广阔的东河水面泛起细小的波浪,林禄安坐在甲板上吃面包,小助理嫌他不识风趣,直到他掏出买了香槟和海鲜小吃的钱包后再也不嘴硬了。
甲板上有很多他乡的游客,各色人等分布在座椅四周,林禄安一直在寻找熟悉的面孔,终于在扶手边看到两个黑头发的亚裔面孔,他偷偷地观察两个姑娘,直到她们开口打破他的幻想。
“布鲁克林大桥思密达!”
林禄安摇摇头,事已至此说再多有什么用,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他遇到,如果能早点知道这次任务是个烂摊子他还会像来时那么高兴吗?
林禄安真想穿到来纽约的那天,给傻乐的自己狠狠一巴掌。
救生艇准备得很快,服务生有秩序的安排游客从甲板顺着救生梯下去,秉持全世界女性和儿童优先的原则,林禄安还蹲在那里等着。
“太差劲了这次游行!”
嘈杂的抱怨声在不大的空间内爆发,都没人在意水面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短短一会儿就漫到膝盖处,林禄安费力地挪动双腿,走到倾斜上方水少的地方。
小助理还算冷静,跟着蹲到拐角,他哆哆嗦嗦地叫了林禄安一声,看到一张雪白无血色的脸,身旁人的身体很冷,黑色发丝被水打湿了一半,连睫毛都黏成一簇一簇的,圆润的眼睛里暴露了他的恐惧。
一些胆小的游客焦急地站到没有水的地方打电话,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信号。
林禄安看着窗外的漂泊大雨想起起初一片宁静的海面,此刻的东河掀起的浪足以卷走在它面前的每个人,脚腕的凉意让他无心外面有多危险,船舱进水已经有一定水平了。
按理说东河这么小盲开也能找到停岸,但船舱露水的大事,等开到了人也淹死了。
游客们激动的欢呼声和快门声此起彼伏,小助理也掏出手机给家庭群报平安的同时返些游客照,林禄安站在人群中央,人们拥抱亦或合照,他只是与镀了金的女神像对视着。
游轮在东河继续行驶着,天色已经尽数黑沉,无边的黑暗中夹着少见的星子,浓稠的泼墨从未知的领域泼到无边水底,林禄安靠在扶手边寻找亮色的城市,突然觉得不安,看看其他人的反应,他可能没多想。
游轮对比刚出发时的平稳现在可以说是颠簸剧烈,几滴冰冷的水珠砸在林禄安的头上,他以为是海水,可接二连三的水线掉落后意识到这是雨。
林禄安站起来和他面面相觑,博德用力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小声喃喃,怎么才几个月不见,性取向都变了。
他没有理会林禄安的不自在,敲敲浴室的门,直接开门进去,里面发出几句美式问候,然后博德哀嚎着跑出来,“你他妈也不看看上面有多少签名,暴殄天物啊puss!”
“我还以为是破烂,一根烂棍子,下次还你十根。”
魏颖冷笑一声,不等林禄安再说什么鬼话弯腰把他扛起来,他丢掉碍事的球棍,重新踩着刚刚的路回去,肩上的兔子很不安分,一直在动,还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给他疼得够呛。
马后炮们打着伞出来看热闹,他们大都是富贵子弟,同情心和魏颖不相上下,区别就在于他们有心,柯诺拿着雨衣过来,给游轮上的受难者发放,然后让那些半大的孩子过来帮忙。
幸运的是,人员移动到一半救生船就来了,熟悉的美国爆闪给游客们带来异样的安全感,专业人员下来指挥秩序,然后把柯诺留下来询问情况。
林禄安吓疯了,双腿本能地后退,眼前人淬了毒的蓝眼睛像鹰隼一样瞄准他,潮湿的衣料包裹出高挑健硕的躯体,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的暴怒和力量,如果说刚刚的男人顶多要揍他一顿,那这个就是要杀他了。
一道闪电劈下来,魏颖的脸被晃得雪白,阴影洒在他的眉骨下,俊朗深刻的面孔变得阴沉可怖,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鬼与他相比都自愧不如,周边的人们已经忘记嚎叫了,他们哑着嗓躲在角落,生怕魏颖下一个要杀的是他们。
林禄安这下真的要哭了,佛祖耶稣圣母玛利亚随便哪个神都可以,来救救我吧,他逐渐蹲下来,眼睁睁看着魏颖站到他面前,球棍头部被支在木板上,林禄安能看见上面浓厚的血液正在消散。
魏颖一拳头捶在玻璃上,坚实的玻璃震动两下依旧呈现出兔子被欺凌的一幕,他能听见自己骨头的响声,神经仿佛能感受到林禄安的疼痛。
“真是操蛋,你们叫柯诺它妈的把船开近点!”
魏颖踢了脚沙发,踹开门一路向甲板走去,留下一群摸不着头脑的少年你看我我看你,但是都一致跟出去了。
“你它妈的是傻b吗?又不是开的那辆大的,这个能装几个人。”
“可是已经到了,你可以打开窗户看看。”
“柯诺我迟早弄死你!”
男人没打算放过他,拎起他的领口用力按在栏杆上,刺耳的声音在耳畔炸开,“臭表子你它妈的死定了!”
炸开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雷声,林禄安吓得睁开眼,面前的黑夜劈下刺眼的闪电,尖锐的闪光钉在他的瞳孔里,他差点以为自己死了。
雷电交加的景色让游轮亮如白昼,周边的海面也变得一片雪白,他们的船只像一片漆黑里闪烁的白光,稍不谨慎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
其声之凄厉莫过于奔丧,他吓得鼻头一酸眼泪花要冒,林禄安停了一下,弯腰把他软了的胳膊掰下来,在小助理哭爹喊娘的叫声中走出船舱。
雨跟巴掌一样扇下来,林禄安被呛了口水,咳地撕心裂肺,他等不及耽搁,赶紧过去拽男人的手臂。
“危机时刻请您遵守规矩,遵循女性优先的原则。”
林禄安脸色一变,沉思两秒,原来是邻国啊,他放弃寻找同胞慰问心灵的幻想,把目光移到风景上。
咸湿的海风在水面穿过,驱散了白天的燥热,甚至凉的不太像夏风,夕阳西下的海面上游轮很少,连游客也少了白天热情的精力,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聊天喝酒。
布林大桥前方接着曼哈顿大桥和威廉斯堡桥,游轮接连经过三座宏伟壮阔的长桥,天际的霞光从海平面撕碎碧蓝的天空,勾勒出阴影里的桥形,几束光从吊索里崩出,桥塔被微光包裹,营造出黑暗前最后一刻朦胧的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