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师父的身子忽地一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胸口正中插着那根箭矢,鲜血正迅速洇出来。
我咬紧牙关,我不能妄动。
我只能守在屋顶,等一个要杀的人。
我眼睁睁看着师父被挤到街中央,那些疯抢的饥民几乎人踏着人,个个都抢红了眼,个个为了活命。强壮些的就去挡住瘦小些的,个子高的挤过个子矮的,已经拿到的又和没拿到的打了起来。
所有人在等师父的暗号。
可是他迟迟不发,只有身子弓得越来越厉害。
我知道师父什么意思。暗号若发,闹事者起,势必影响放粮,虽然他早就叮嘱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有善后者发库房的粮食发完,但他还是想趁秩序井然,能多发一点是一点,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开库房了。
饥民一拥而上,争抢夺食,我们提前雇的人正好维持秩序。师父把库房里莫长老打包送来的谷子按份分好,每人一份,不可重复,渐渐也生出秩序来。
看得出师父不仅仅是为了布局,他其实是在诚心诚意地布施救济。大抵五六年前未成的善事,如今终于做到了。
这就是我的战场。弩镜仔细地扫过人群,我在密集的人群中仔细辨认哪个人有异常,我精神集中,脑子里有根弦紧紧绷着。
我敢确认我的手一直拉紧木柄没有放,可是事情突然发生的那一刻,我又不敢笃定了。
弩镜扫过街中央师父薄弱的身影时,我感觉我手下的木柄忽然一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利箭射出的力道就把我的手臂震得发麻。箭矢破空射出,划出一道凄厉的哀鸣,等我看清楚街上的情况,这一刻我只觉得肝胆俱裂。
但师父没料到的是,他不打暗号请安排好的人闹,也自然会有人闹的。
队伍里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仔细看去,是一个高的和一个老的吵起来了。我在高处听不真切,隐隐的就是“插队”“多拿”“冒领”云云,两个人越吵越凶,饥民竟有力气动手打人,方才还规整的队伍一下子打乱,这时候猛地有人往库房门口挤去,于是所有人都往那里涌,一时间叫骂声拥挤声踩踏声乌泱泱乱作一团。
师父挡在库房门口,被这群人一下子拽到旁边,他的身影在湍如沸水的人流中好似雨打浮萍。
我从弩镜中仔细盯着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高的矮的,都是久饥之人,从晦暗的眼睛里放出求生的光彩。师父身型薄,穿着灰白的衣服,远看十分显眼。起初他放粮尚有精力,逐渐微微弯下腰去,不时咳喘,手也总是横在腹部。
想来他不吃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到处都有人拖家带口赶来,按照计划,是该安排闹事者出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