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恒嘴上虽然嫌弃着,内心倒是全无不满,他生性内敛,也只有在这老朋友面前能露出几根刺来,也是靠着孙一志才与其他一些师兄建立起了往来。
“好……”昀恒正要答应,突然瞥见院内石桌上放着的一袋灵石,拍脑袋道:“哎!糟了,之前在金阁接了顾师兄帮他卖灵墨的任务,忘了把灵石给他了,你等等我,马上回来……”说罢一把抓起灵石,已经御起阔剑远远飞去了。
孙一志无奈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晃进内屋拿了床凉席躺下。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又一同入门,感情极好,说话也不必太在意礼数。
孙一志比昀恒高了两个头,被骂了也丝毫不恼,低头冲着他耸肩一笑。昀恒被他这居高临下的眼神弄得更气,二人玩闹了一阵,昀恒再朝远处看去,李衡已经穿好了上衣,远远离开了,他也只好作罢,和好友一路回了住所。
逐浪阁作为九州顶尖的宗门之一,北阁又善于锻造,做着灵兵凡器的生意,自是十分富裕,门内弟子本可像其他大派一般,每人一座豪华府邸充作住处,只是这与北阁古拙的剑意相冲,所以大部分弟子都是自己搭了个简单的小院就住进去了,更有甚者在悬崖峭壁上住着茅屋,以磨炼剑意。
“咕。”昀恒喉头滑动,猛然摇了摇头,让自己从那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差点错了下一个剑式。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他内心一阵羞愧,面色通红,瞟向高台的视线也闪烁了起来,机械地跟着周围的师兄弟们一起动作。
终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衡收势,从石台上一跃而下,足有胸口高的阔剑杵在地上,剑尖插进地面,石坪裂出道道缝隙,却又在他拔出的瞬间收拢,重新变得严丝合缝,这是阁主洛应天的吩咐——自己练剑时候弄坏的地自己修。
昀恒往日里很是因为自己的身高而苦恼,原因无他,在这北阁,自然是崇尚高大威猛的体型的,但哪怕他已经努力地锻炼修行,身上肌肉也是练得饱满有力,身量就是不见长。就因为他比周围的师兄弟们都矮了一个头,明明他不是辈分最小的那个,却也被当做是最小的小师弟一般,时不时就被摸着头打趣。
只是在这练剑之时,他就感谢起自己的身高了,他最矮,所以站在最前排,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师兄威武的身姿。
昀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挥舞着阔剑的李衡,神情满是崇拜,李衡虽才入门短短数月,这大师兄的名号却是让所有弟子都心服口服了,且不说那如山般宽广的人格魅力,光是这套基础剑诀就值得所有弟子的尊重。
顾景行起身过来,笑道:“都卖出去了?”
而最后一人……赤裸着上身,强健的肉体上遍布着或深或浅的刀痕,五官平平,却有如山崩般的威势,浓眉似剑,叫人根本难以注意他的容貌,眼前只能看到巍峨的山岳。
“噗、咳咳!”昀恒突然被呛了一下,这、这不是阁主吗?!
三人都被这动静引得朝这边看来,昀恒一个激灵,低头道:“参、参见阁主。”
千山一碧,飞瀑湍流自险峻的峰顶冲击而下。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般的闷响,沉重的水流撞击上石壁,溅向站在石台之上的那人。水虽柔,但在这样的地势之下充满了极端的压迫力,若是寻常凡人被这溅起的飞瀑撞到,哪怕是百八十斤的汉子也得倒飞出数十米,且内脏具裂。
然而台上那人腰腹发力,健壮的双臂挥起手中阔剑,一道朴拙的剑式便直直迎向了那巨大的水柱,一声剧烈的轰鸣之后,那人有力的双腿没有任何动摇,仍稳稳地站立在巨石高台之上,被化解后的水流将他的短发沾得湿漉漉,几滴水珠淌过高挺的眉峰,略显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又带着柔和,正如这竖河郡群山给人的感觉一般——高大巍峨,却沉默地守护着在山下繁衍生息的人们。
昀恒御剑一路飞过横插在双子峰中间的巨大石剑,到了南阁地界,又熟门熟路地飞向一处竹林,不一会儿便停在一处古香古色的宅门前。他本想放下灵石,以灵力留道讯息即可,但见这宅门开着,主人显然是在的,顾及礼数便下了阔剑,打算亲手交到顾师兄手上。
一路穿过红木的回廊,这回廊上零星散布着些水墨痕迹,直接落在木头纹理上,但不显得杂乱,反而有种洒脱的豪气,回廊两侧坐落着假山和池塘,碧水泛波,更有清透的烟雾环绕,奇的是鲤鱼不在水中,而是顺着这些烟雾游动,像飞在空中一般,更仔细一看,那鱼儿、荷花、山石的线条模糊又飘逸,原来是一幅幅画作,端的是一处文士妙境。哪怕见多了顾师兄不着调的样子,昀恒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文墨一道上的确是个奇才。
昀恒又走了一段,正想开口求见,就见前面的小院中的石桌旁围坐着三个人,一阵若有如无的清香从石桌上飘来。一人手拿折扇,容貌俊朗,穿着绘有山水的长袍,一副文人做派,偏偏嘴角挂着个流里流气的笑,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将文雅的气质毁了个一干二净,正是南阁大弟子,顾景行。他对面那人容貌刚毅帅气,只简单穿着件短打,袖口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肌肉,却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李衡师兄。
昀恒所在的这片山头共住了四个人,除了他和孙一志还有另两个师兄,几人不时约在一块儿切磋,关系还算不错。
“自己的屋不回,老往我这凑干什么?”昀恒推开院门,身后跟着个笑嘻嘻的孙一志。
“在哪修炼不都一样,来来,去找上李师兄和吴师兄,咱们练练。”
北阁弟子们收了剑,三三两两地聚拢离开了,昀恒远远地看着李衡在那擦拭着身上的水渍,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搭话,就被一只胳膊揽住了肩膀。
“昀恒,走了,愣着干嘛?”
“……嗯。”昀恒一挪肩膀,把自己从好友孙一志的怀里移了出来,目光警告地看向对方朝自己头伸过来的手,“拿开!”
虽然是基础剑诀,但练剑时不看修为,全靠对剑招的掌握和对剑意的领悟,李衡领剑数月,那沉重的剑招却柔和地化解了每一道水势,下盘稳固从未被击退一次,这等能力哪怕许多金丹乃至元婴弟子也难以做到。
况且……师兄的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昀恒看着剑招的视线慢慢移到了李衡的上身。在瀑布下练剑,虽然大部分水柱都被击打开,但仍然有飞溅的水花,为了方便,李衡自是不着上衣的,此时那麦色的男体泛着水光,腰腹用力,八块如岩石般坚硬的腹肌紧绷又放松,像是吐纳呼吸的猛兽一般。健壮的小臂缠绕着白色的布条,握着粗犷朴拙的剑柄,随着双手用力,饱满的胸肌亦随着拉伸……
那胸膛上凸起的褐色小点此时便变得如此清晰,一滴水珠顺着胸肌的弧度滑落,堪堪擦过一边的乳晕。
北阁阁主洛应天,凭着一手威震九州,被他所杀的妖邪,身上具是没有一处伤口,正应了那无锋二字,然而都是目眦欲裂,身躯扁平,活像是被压死的一般,还不如被一刀了解的利落呢。
洛应天的威名不止妖魔们怕,本门的弟子也怕,倒不是他如何残暴不仁,而是他的剑气无时无刻都在外放,面对着他就像一座高山劈头盖脸地压在身上,弟子们虽是敬重他,却也恨不得绕着他走。
“嗯。”洛应天对自己给弟子的压力浑然不在意,点了点头便继续看着桌子上的事物了。
李衡呼出一口浊气,紧接着的第二道水流又冲击而来,他不慌不忙又起一式,将这早已熟记心中的基础剑诀打出。
“哈!”石台之下的练剑坪传来一阵阵的怒喝,只见一群身量高大的男子身着粗布麻衣列成方阵,双手握着质朴的阔剑,跟随着石台上的李衡舞出一式式雄浑的剑招。
这便是逐浪阁北阁弟子的日课了,除了有任务在身之人,凡是在宗内的弟子,无论修为高地,都得在这飞瀑之下练一套基础的入门剑诀。北阁以阔剑大刀入道,剑意刀意都如山岳一般沉重,北阁的弟子们在外游历时的战力也是同等修为中排顶尖的,与之对敌就像面临一座大山,未战内心就已经被压了三分。这种山岳之道,基础乃是重中之重,若根基不稳,万丈高山转眼间就会倾塌,是以每日清晨,这逐浪阁双子峰上最大的一道瀑布下,都会聚集着北阁的所有弟子,感悟山水之沉重,自李衡这个大师兄来了以后,就变成了他在前面高台上领剑,其余人跟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