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个小口,沿边撕着走,最上面的指甲就会撕下。
因为经常撕指甲的缘故,青月的十只手指甲就没有长出来过,永远光秃秃的、坑坑洼洼,像营养不良长不大的小树。
听到那些关于讨论自己不好的声音,青月就又开始撕指甲了。
“照你这样说,她正职加兼职,再加捡园区塑料瓶卖,月收入比我们都高,那为什么我看她夏天总翻来覆去穿那两件都洗皱了的短袖,冬天就靠着一件黑色棉服过冬?”
“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个守财奴,只有挣的,没有花的。”
……
外面天寒地冻,飘起了小雪,光着脚丫的青月拼命拍门,但青隆都没有理她,把动画片「四驱兄弟」的音量调到了最大。
在门外站了两个多小时,青月的手、脚、脸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冻伤,直至爸妈回来,青月才得以进家门。
可青隆并没有受到父母责骂和惩罚,青月倒被父母数落起来。
“哎……”青月来不及阻止,门就被青隆推来关上反锁了,房内响起一阵欢笑声。
青月拍门:“弟,你快出来,你还没有结婚成家,跑去一个姑娘家房间睡觉,这样不好,快出来。”
拍门声吵到了屋内的两人,门重新打开,虚开了一条缝隙。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的是地方休息,不会和你打挤在一屋。”
青隆和青月一同步行回到青月的出租房,青月忍着饥饿,又是给青隆打洗脸水,又是给青隆放洗脚水,把他当成祖宗伺候,忙前忙后。
操劳完后,青隆穿着青月专门给他新买的拖鞋,敲开了叶雪的房门。
吃完干锅,青隆一抹嘴,青月就主动招呼老板结账了。
这一顿干锅钱都快赶上青月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走出干锅店的门,青月就为青隆谋划起了今晚他住哪儿。
被经理点名夸奖,站在人堆里小小的青月害羞地低下了头,脸颊发起了烫。
散会后,同事三三两两挽手往工作岗位走去,只有青月单独一人走着。
她没有朋友,也不想和同事交朋友。
此时后厨做好的干锅端了上来,服务员移开了青隆面前摆放的茶水。
青隆抽了双筷子,就埋头大吃起来。
青月拿过自己的手机,望着热气升腾的干锅,连续吞咽了几口唾沫,假装低头去玩手机。
如今听青月说连一万元都拿不出,青隆看着那张长着黑色肉痔的丑脸,指骨关节扣在桌上敲着:“你卡上没有钱,可以向你同事、向你朋友借嘛,再不然用花呗转账给我。”
青月的同事不讥讽她几句就谢天谢地了,还借钱?
“我花呗额度没有一万。”
学生时期,她就收获了‘丑女’这一外号。
脸上有难看的黑痔+穿得穷酸,青月长期处于校园暴力的漩涡中,这也是她初中毕业后就辍学的原因之一。
没继续读下去的主要原因,还是家里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在青父青母的劝说下,再加上青月本身也不想去学校上学,受同学们的欺负,最终导致她辍学。
“我有个朋友拉我入伙做汽车配件生意,我缺一万元,你有没有一万元?”
一万元!这对青月来说是一笔天价了。
“没,我每个月的工资都打给了爸妈和你,我现在卡上的余额连五百元都没有。”
楼下干锅店是平价消费,饶是如此,在青隆点菜时,为了省钱,中午吃了饭后就滴米未进的青月说道:“弟,你点你一人吃的量,我晚上参加了园区的夜巡活动,他们给我管了饭的,我就不吃了。”
青隆没跟青月客气,合上菜单,点了干锅中最贵的干锅大虾,另加了一份排骨鱿鱼。
青月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了,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家弟弟好像长瘦了。
一到青月来月经的那几天,卫生间里的垃圾桶全是青月用过的叠了几层的带血纸巾,她还常捡些塑料瓶堆在楼道里,邋遢死了。
青隆去吃干锅,青月必定会跟着一起去,叶雪才不和青月坐在一起吃饭。
“这都九点过了,我晚饭早就吃了,再吃东西,我会消化不良,我就不去吃了,你们去吧。”
能挣钱后,青月的工资没有用来给自己买新衣服穿,而是寄回家给还在读书的弟弟当生活费和学费。
即使青月现在都二十二岁了,她也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穿。
弟弟欠的债,她还没有还清,一毛钱在她眼里都是珍贵的。
青隆转过头,看见站在门边,裤脚一边长一边短的青月。
在青隆的印象里,青月从小到大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要么衣服太大,要么衣服太小。
青月以前穿的衣服都是亲戚家穿旧了不要,送给青月穿的。
脱南瓜裙,还南瓜裙,一整套流程下来,青月都没有卸妆,就往住的地方赶了。
青月住的房子是合租式,一人一个房间,三男两女租住在一起。
当青月一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青隆。
“集合了。”领队拍着手。
分散在四周的巡游队员们聚拢,青月也跟着小跑过去。
领队竖起一根拇指,说道:“再巡游一圈,我们就下班了,大家打起精神!”
“青月,你白天上班,晚上还要上班,身体受得住吗?你年纪轻轻的,小心累坏了身体,我们这里是不准请病假的,你也知道,请假不但要扣工资,年终都没有奖金。”
青月忙说:“受得住,经理你放心,我是不会生病请假的,我身体强健,下班后我反正也没有事做,游园活动正好缺人,我就顶上,既打发了时间,还挣了钱。”
二十多岁的姑娘正是精力好、爱玩的年纪,下了班找男朋友或闺蜜约会,再或是宅在家里。
青父青母和青月说,她当姐姐的,一定要多多帮衬下弟弟。
弟弟青隆从小就是家里的宝,原名是青龙的他,被算命先生批他八字太小,‘龙’字格局太大,他承受不住,不改名会没有命。
青龙就改成了谐音青隆,做了青月二十年的弟弟。
公子表情高冷,白衣染血,手持一个假头颅,额前两缕头发飘落下来,嘴唇染白,颇有病娇少年潜心修炼多年终手刃仇人之感。
托那位公子哥的福,太多女游客想与他合照,巡游队伍被迫停了下来,大家分散站在旁边,留出空间让他们合照。
青月站在风中,冷得直打哆嗦,可想到就这样走个十几晚,就能赚两千元,她就觉得冷也值了。
十一月的天,室外温度已到十度左右了,青月穿着南瓜形的蓬松短裙,两条腿和两条胳膊赤裸裸地露在外面,她看上去像套在了一个南瓜里。
巡游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在这段时间内,脸上涂着斑斓色彩的青月都要在室外参与巡游、与游客互动,没有休息时间。
白天上了一天班的她,在夜晚丝毫看不出疲倦。
2
来参加万圣节预热夜晚游园活动的大多都是年轻游客。
偶有一个打扮成哈利波特的小孩子被自家父母领着,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听到有人喊自己,青月立马把手放下来,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在啃指甲。
是经理。
经理拿着一份文件夹,向她挥了下手:“别忘了游园活动今晚开园,你吃完午饭记得去园区人事处领演出服装。”
1
「螃蟹乐园」是一家大型游乐园,园区入口的大门上方有一只红螃蟹雕塑。
随着园区播放的音乐,螃蟹挥舞着巨大的蟹钳,吸引游客的到来。
但已经没有指甲给她撕了。
她就改成用嘴啃起了坑坑洼洼的指甲盖。
“青月—”
那些声音尖锐地传进了青月的耳朵里,使她加快了脚步,把那些在背后讨论她的人甩掉了。
一旦焦虑,或者精神感到紧张不适,青月就要撕自己的指甲。
不会整片指甲盖血淋淋地撕下,是沿着拇指边缘,不知不觉抠着指甲,抠久了,指甲就会撕出一个小口子。
走在青月后面的几个年轻女同事小声讨论着青月。
“每次就她最积极,最喜欢出风头了,把我们衬得像一群懒猴儿。”
“她到底是有多缺钱?上次我看见她在园区翻垃圾桶捡塑料瓶,和园区打扫卫生的阿姨为争两个塑料瓶闹得很不愉快。”
青隆的上半身已经脱光了,他光着胳膊,说道:“你再在外面乱喊,我把你锁屋外去,你信不信?”
青月一下捂上了嘴,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天,爸妈还没下班,她与青隆为争电视看发生了矛盾。
当时八岁的青隆就把青月的拖鞋抢了,将她从家里赶出去,反锁了门不让她进来。
青隆搂着总共见了两次面的叶雪,站在门内,对门外的青月说道:“我今晚就在雪姐房间里睡。”
雪姐?
叶雪的确比青隆大没错,但他们不是亲姐弟,睡在一屋会被人说闲话的。
“弟,你今晚不会走吧?你去住酒店也花钱,不如将就和我歇一屋,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青隆嘴里叼着一个牙签,对比穿着寒酸土气的青月,青隆从头到脚的名牌加身,让人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是亲姐弟。
从外表来看,更像是来城务工的农村小保姆与穿得像花孔雀的混子。
实际那部烂手机里面没有什么娱乐游戏,青月连流量都很少打开。
青月就发愣地看着手机转账的界面,都不清楚青隆上哪儿搞来了商家收款账户,把以她名义借的钱转走了。
4
“那有多少?”青隆拿过了青月的手机,打开支付宝后看见青月的花呗额度是五千。
青隆二话不说,就开通了青月的花呗,用早准备好的花呗收钱码,收了用青月花呗扫过来的五千元。
“五千就五千。”青隆把屏幕都碎了的烂手机扔还给青月。
真正走上社会后,青月才发现,学历就是找工作的敲门砖。
她没一块好的敲门砖,去哪儿都找不到满意体面的工作。
她计划替弟弟还完债,就存钱去学习,然后去医院看能不能通过做手术把脸上的黑痣除掉。
青隆无聊地玩着桌上的茶水杯子,望向他这个瘦弱矮小的亲姐姐。
从青隆有记忆以来,就知道青月的嘴边有一颗黑色肉痔,位于左脸颊下方。
这颗黑色的肉痔不大不小,长在青月的脸上,影响了她的面容。
“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我讨厌别人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我。”青隆沉下脸。
瞧见青隆不高兴了,青月手足无措地转开了脸。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偷偷看起了他。
青月不一样。
入职一年多螃蟹游乐园,同事领导都知道青月不爱玩,不交男朋友,没有任何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挣钱,园区一有兼职挣钱的活儿,就数她最勤奋。
例行的早间晨会上,经理对着那群懒懒散散的年轻男女们,拿青月举例,让他们面对游客时多点朝气活力,多点笑容,要向积极向上的青月学习。
听叶雪说不去,青月松了口气。
叶雪要跟去了,点菜的量都要多一个人的了,钱就会多花了。
自家亲弟弟吃她的,她心甘情愿被他吃,要是让一个外人吃了她的,青月就心疼死了。
青月扶着门把手,半个身子保持留在外面的姿态,没有急着去关门,对看向自己的青隆说道:“弟,你吃饭没有,我这就去买菜回来给你做饭。”
“我要吃干锅。”青隆对坐在身边的叶雪说道,“雪姐,一起下楼吃干锅。”
叶雪和青月是室友,知道青月又穷又抠,来月经都不用卫生巾,全拿卫生纸垫。
每年春节,小孩子都时兴买新衣服穿,家境普通的青家会力所能及给青隆买上好几身新衣服,但青月是没有新衣服穿的。
青父青母对青月说,青隆是弟弟,弟弟年纪小些,穿新衣服是理所当然的。
青月就一直穿亲戚家小孩淘汰不要的旧衣服,穿到初中毕业辍学,前往广州的电子厂当女工。
他坐在屋内,正和一个叫叶雪的女室友聊得正欢,连青月回来了,他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叶雪看见了青月,撇了下嘴,说道:“你姐回来了。”
3
“好的!”人群里,个子最矮的青月发出了最嘹亮的声音。
从螃蟹游乐园打卡下班,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了。
这是青月以最快的速度下班了。
青月算着,这几年省吃俭用,把挣到的钱全拿给弟弟青隆还账,还剩几个月就能还清了。
背上宛如驮了一匹山的青月不敢松气。
要等到替弟弟把账还清,她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才会松懈下来。
青月在游乐园的工资是每月两千五百元,下班后还去做时薪十二元的兼职服务生,加上捡塑料瓶卖的钱,除去六百元的房租、一百元的水电气、不超出三百元的生活开销,她一个月能存下三千元。
这三千元,她会寄一千元给自己的父母,剩下的两千元给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青隆。
二十岁的青隆前几年与人合伙做赌博性质的鱼儿机生意,后被警方一举捣毁,青隆抓进局子里关了几个月,生意上的钱不但赔得精光,还倒欠一屁股的债。
在别人的眼里,那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孩永远都是满电状态,对游客展露的笑容永远都是最自然舒心的,而不是僵硬勉强的。
一拨拨游客们站在路边,举着手机拍摄着他们。
但更多的手机镜头,是对准巡游队伍中,一身汉服打扮的清冷公子哥。
园区内有不少的游客扮演成恐怖血腥的人物,如穿着清朝官员朝服的长辫子僵尸,有穿着暗黑洛丽塔裙装,脸上化成了七窍流血妆容的黑暗萝莉等。
园区为了工作人员与入园扮演的游客们区别开,专门组织了花车巡游活动,青月就是那其中一员。
她扮演的角色是南瓜玩偶。
“好的。”青月感激道,“谢谢经理。”
又有一笔收入了。
青月的焦虑感减少了那么一点。
螃蟹游乐园没有修建起来前,这块地是火葬场,后来火葬场迁离,地皮被拍下,建成了游乐园。
万圣节来临之际,螃蟹游乐园的夜晚游园活动已经在各大社交平台,对外预热启动了。
青月是螃蟹游乐园日间班‘流星大摆锤’这个项目的安全员,万圣节夜晚游园预热活动开始前,巡游队伍临时缺了一名演员,青月得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经理,表示她可以代替这个演员参加夜巡活动。

